第四十一章
店家看看木音,又看看高既明和仇承宇,对顾谨点头笑道:“得勒,爷,您这是新收的小厮?”
“嗯,昨日早上我出门,他们在门外乞讨,看着怪可怜的,也就收下给他们口饭吃。”
“爷真是心善。”店家细细打量了高既明和仇承宇一眼,又对顾谨笑道:“爷好眼光,看两位这身子骨,就是能出力气的。”
顾谨得意一笑,对店家摆手道:“这是自然,烦请店家快些将早饭端来,我们用完还得出门。对了,多给那些胡饼包几层油纸。”
店家有些奇怪,却还是点头应是,笑着下去了。几人吃完饭,顾谨将用好几层油纸包着的胡饼扔给了高既明,便大摇大摆的出了门。顾谨走在最前面,三人皆跟在身后,直到走过了个街口,顾谨才转身看向木音,低声问道:“那地方远,你腿疼不疼?要不要雇辆马车?”
木音摇了摇头,神色淡然,对顾谨道:“无碍,马车太招眼。”
顾谨皱了皱眉,还想再劝木音,却想到那景家旧仆住在城郊,此处尽是贫民,马车进了贫民窝确实招眼,为了不惹上麻烦,也就点了点头,然后对高既明道:“把油纸包打开,你们把胡饼分一分,早上委屈你们了。”
高既明点点头,打开油纸包,放置了一段时间的胡饼饼皮都被肉汤浸满了油,更显得金黄诱人。木音的眼睛看见饼上的油有些犹豫,反倒是仇承宇直接上来拿了一个,边吃边含糊不清的对顾谨道:“公子是为了大局,我们本就没什么好委屈的,更何况现在还有胡饼吃。”
高既明拿着油纸包,见木音迟迟没有动作,便问道:“成韵不吃吗?”
顾谨看着木音想吃又怕蹭上油的样子,勾了勾唇角,亲自上前将最外层的油纸抽了出来,用油纸垫着拿起一个胡饼,包好递给木音。
木音也不客气,直接就拿起来吃了。顾谨对木音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讲究这些,特意向店家多要了些油纸,也算排上用场了。”
木音没有理会顾谨,直接向前走去。顾谨也不在意,跟了上去并排跟木音走在一起,高既明和仇承宇走在两人身后一丈远的地方。
几人越向西走,越觉得心惊,街旁的房舍渐渐从高瓦朱墙变成了破败的白墙,墙体上的裂纹,不,或许不能称之为“裂纹”,而是实实在在有一掌宽的裂缝,几乎每面墙上都不在少数。
快到城郊的时候,更是让几人的心狠狠颤动。
刻意穿的很普通的四人此时走在这里就像是皇帝出行一般,几乎衣不蔽体的妇人抱着脏脏兮兮的孩子,捉襟见肘的男人,还有路上饿的奄奄一息的老人扯住几人的衣袍求着给些吃食。
这里所有人看向几人的目光都是贪婪又怨愤的,若不是高既明和仇承宇将佩剑抽出,只怕下一刻就会有人扑上来抢夺。
顾谨低头看着抱住自己的脚,说话都时断时续的老人,蹲了下来,示意仇承宇把今日早上剩下的胡饼拿出来。
顾谨将胡饼递给老人,老人顾不上感谢,直接将一个塞进嘴里,狠狠咀嚼几下就咽了下去。顾谨轻叹一声,站起来欲走时却被木音拉住了。
“等他吃完了再走。”木音示意顾谨,不远处的几个年轻男人正盯着这边,准确的说是盯着那个老人和他手里没吃完的胡饼,似是准备等顾谨几人一走就扑上来抢夺。
顾谨点了点头,也不嫌脏,直接坐在了地上,看着那老人狼吞虎咽的将饼吃完。老人吃下了东西,看着顾谨的眼神却像是在看着一块肥肉,趴在地上扒着顾谨的脚哭道:“老爷...再给点吃的吧。小老儿...就要饿死了,您是大善人...不能不管小老儿。”
高既明欲上前阻止,却被顾谨一摆手拦住了。只见顾谨扶起老人,让他坐稳了,开口道:“老人家,您已经把我们几人的午饭都吃掉了,我们实在也没什么东西能再给您了。”
老人一怔,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却马上反应过来道:“给点钱...给点钱。大善人,给点钱,施舍...施舍吧。”
顾谨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拿着对那个老人道:“老人家,您饿成这样,您的孩子呢?”
那个老人的眼睛跟着顾谨手里的铜板来回乱转,听到顾谨的问题,下意识地看向远处的年轻人。顾谨顺着老人的目光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一个年轻人狠狠地瞪着老人,接着手里的那几个铜板就被老人抢着塞到了怀里。
“他们也快...快饿死了。”
“哦?”顾谨又拿出了两个铜板,接着问道:“缘何不去耕作、经商?”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笑了起来,笑的凄凉无比,然后死死的盯着顾谨手里的两个铜板不再言语。顾谨和木音对视一眼,又从腰里摸出三个铜板来,对老人道:“我们是北边来的商人,想来凤翔做点小生意,所以要多打听些,总归有备无患。您大可放心的说出来,说出来,这些都是您的。”
老人瞪着顾谨,和顾谨手里的铜板,一口气提在那里,良久呼了出来,对顾谨道:“呵,我小老儿,一条贱命罢了,二十年前,严肃来了凤翔,从此...不光要交翻了翻的人头税,还有,还有每年他过生、他的妻子、小妾过生,都向我们要过生费,可怜我儿刚刚出生...他娘就因为没钱治病走了...”
老人直愣愣的盯着远处,浑浊的眼里似是流干了,没有一滴眼泪,只听他接着说道:“把我们的血汗钱抢完了,又把地给夺走了。十五年前,他把秦州附近十里地的百姓都赶到了这里来,派重兵把守,既不许我们耕作,亦不让我们出城,只等着我们死了,才算真正放心。”
老人说完,呆呆看着远方,无论顾谨再问什么,都好似听不见一般不再言语。顾谨沉默一刻,将那五个铜板放在了老人身前,便站起身来,想要带着几人接着向前走去,却被木音扯住了衣袖低声道:“刚刚老人家说,此地一直有重兵把守,为何我们进来的这么容易?”
顾谨正惊怒于严肃的胆大包天、草菅人命,原本计划着要找到景家旧仆一把拉下严毅时为民除害的头脑,被木音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才清醒了些。
“你是说,这极有可能是严肃的圈套,只等着我们上钩?”
木音摇摇头,对顾谨道:“若是想抓我们,刚刚就已经被擒住了。不如,先回凤翔城内,再从长计议。”
顾谨看了看周遭破败的景象,也不执着于非要今日找到人,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确实蹊跷。云明、王大,回城。”
“是。”
等到顾谨一行人回到客栈,已近黄昏,店家挑亮了灯芯,一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看见顾谨回来,热情的迎了上去,“公子回来了,行程可算顺利?晚上吃些什么?”
顾谨看了一眼店家,心思一动,示意木音他们三人先上楼,拉过店家皱眉低声道:“店家,我且问你,西城郊那是什么地方?”
店家一惊,眼珠转了几圈,刚准备说不知道,却被顾谨塞进手里一小锭银子。
店家掂了掂分量,笑眯眯的收进袖子里,斟酌了一下,低声问道:“公子,怎的去了西城郊?”
“唉,我今日本欲去看看铁器生意,可是那指路的孝却告诉我顺着西边一直走。”顾谨露出一副懊悔的神色,恨恨道:“我倒是顺着西边去了,可是不仅没看到铁器铺子,还差点让抢干净,真是晦气。”
店家打量了一下顾谨,看见他满身是土,不疑有他,对顾谨道:“哟爷,您这是走岔路了。咱们凤翔城确实有不少铁匠铺子在西边,可是确是西南边。”
店家四处看了看,瞧见没什么人,才凑近顾谨压低声音道:“那西北边都是暴民。哎呦,您也真是够倒霉的,原先那边都有重兵把守,因着这两个月咱们知府再找什么人,所以白将军都把原先驻在那边的兵都给调到城门口去了。”
顾谨听见店家此话,心里的疑虑更甚,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唉,不过那些暴民是哪里来的?”
“唉,都是秦州那边的,十五年前举兵作乱,严知府不忍心杀了他们,只是把他们赶到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作乱?缘何作乱?”
店家呵呵一笑,憨厚道:“估计是交不起税了。”
“交不起税,就要作乱,他们哪来的武器?”
店家表情一顿,笑的更加憨厚,对顾谨道:“这咱们小老百姓哪里知道哟,公子快别难为我了。”
顾谨看出店家不欲多言,便整了整衣衫,对店家笑道:“今日有些困乏了,你多做几份饭食,一会儿给我们端上楼去。”
店家忙应了一声,正准备转回去准备饭食,却听见顾谨的话,心里更像是看好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