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五)
“老爷,少爷的马车到了。”
金陵周府的真正主人,此时正坐在书房中的周宗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刚正严肃的样子。 “让他在厅上等着。”
“是。”
周宗叹了口气,自十年前那小家伙执意离开京城,便与自己断了联系。十年了,自己从未间断的秘密派出心腹召他回来,可是从未有过回应。周宗露出一丝苦笑,在旁人看来,自己这个对侄儿漠不关心的叔叔定是失职吧。
待马车停稳,周瑾带着柴宗训跳下马车,仰头看看这个自己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刻着先祖皇帝赐下的——周府两字的牌匾依旧熠熠生辉,可惜啊,这里的人早就不是当年那些了。周瑾有些自嘲的笑了,这种伤春悲秋的情绪可不像是自己的风格啊。
“少爷,里面请。老爷吩咐,先请您在厅上静坐片刻。”早已在门口等候的周府总管黄成,带着一众仆从恭恭敬敬的向周瑾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瑾缓步向前,在跨入大门之前,向着黄成轻轻一笑,“没想到叔父用这么大的阵仗来迎客,大黄叔辛苦了。”
黄成微微一愣,听见熟悉的称呼,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是周家的家生子,世代在周家为仆,当年大老爷出事后,自己的胞弟黄坚跟着少爷走了,而自己则留在这里做了周家本家的总管。
“少爷。”黄成的声音有些哽咽,“少爷这是回家了啊,少爷永远都不会是客,少爷…”
“大黄叔…”周瑾顿了顿,“先带我去堂上拜见叔父吧。”
“…是。”
周府 前厅
“周瑾拜见叔父。”周瑾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神色淡然的提起衣摆向着主位上的周宗叩了下去,“侄儿不孝,及冠而归。经此数年,再拜叔父。”
言毕,周瑾又叩了下去,“幼年失怙,唯仰叔父。今日及归,三拜叔父。”
说罢,周瑾向着周宗叩完了三个头,安安静静的低眉跪在那里,不再发一言。
良久,周宗一声叹息,“起来吧。”
周瑾起身,周宗看着眼前像极兄长年轻时的样子的侄子,一时心下感慨万分。
“长大了,像极你父亲,我竟不敢认了。”周宗缓缓起身,走向周瑾,“你本该是这京城里鲜衣怒马的贵公子。正是肆意潇洒的年纪,叔父却任你在市井间摸爬滚打…这,都是我的错啊。”
周瑾向着这个已经两鬓有些花白的男人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叔父言重,周瑾不敢。”
“你…”周宗正要开口,却被一旁坐着的自家夫人打断。
“瑾儿一路舟车劳顿,必是万分辛苦,你还拉着他说了那么多话。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周夫人转身拉着周瑾的手拍了拍,眼圈先红了,却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知道婶娘有多想你吗?也不来个消息,好歹让婶娘看一眼啊。每年你的春衣、冬衣,婶娘都做好了放你房里,这次若不是你叔父趁你及冠让你回来拜祖,婶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穿上婶娘做的衣服。”
周夫人说着又要滚下泪来,周瑾赶忙拉着自家婶婶的手,唇角一勾“婶娘别伤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婶娘一落泪,瑾儿可是心疼的紧。”
周夫人一听又笑了,“就知道说好听的哄我,好了,你快去歇着吧,明天有你忙的!”
“是”周瑾向着周宗稽首一拜,“叔父,侄儿便先告退了。”
草长莺飞,五月正暖,江南风光在某一瞬绽放出无限华彩。亭台楼阁,雕栏玉栋,都不过沦为江南这两字的陪衬。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周瑾站在自己的独院中的主楼踏鹊楼上,轻轻抚着雕刻细致的石栏侧头看向身边的柴宗训,“小默儿,这里跟我那里比之如何?”
“云泥之别。”柴宗训顿了顿,“难道你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周瑾转了个身,懒懒的靠在石栏上,“可我却宁愿当个在泥里摇尾巴的神龟,也不愿披着绸缎供在宗庙里。小默儿你看,这踏鹊楼像不像个金丝笼,要我这个倜傥的金丝雀困在这里不得脱身。” 柴宗训站在踏鹊楼上远眺北方,一阵风吹起了少年的发丝。精致的眉眼轻轻闭上掩去那眸色中挥散不去的苦涩。周瑾眯起狐狸眼,打量着眼前粗布衣服的周默,摇摇扇子忽而一笑,这才是真正的粗布乱发不掩国色,黄叔说得对,眼前的周默无论是赵公子还是顾公子都比不上的。
“小默儿。”周瑾痞笑着把脸凑在少年脸前。柴宗训听见声音睁开眼却看见无比放大的周瑾的脸,整个人都呆住了。
周瑾毫无负罪感的戳戳现在看起来十分呆萌的少年的脸颊,却被反应过来的柴宗训一翻手扯着胳膊反压在石栏上。
“嗷!疼疼疼!小默儿!疼!你这样还说要报答我。” 柴宗训手上一顿,面色不甘的放了手,周瑾揉着手腕,咬着唇似是十分委屈的看向柴宗训,却意外的发现自家小厮的耳朵全红了,但是脸色却依然绷得紧紧的。 周瑾好笑着又把脸凑向柴宗训,却被自家小厮别开了脸。周瑾跟着那张神色恼怒的俊脸转来转去,柴宗训终于忍无可忍。
“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好看的玉人啊~”周瑾一脸正经的端详着柴宗训的脸,“嗯~唇红齿白,漂亮的紧,就是这脸上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也好看。”
柴宗训被周瑾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咬了咬牙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周瑾拉住。
“小默儿,别走啊。”周瑾笑的有几分玩味,带着探寻的笑意,直直的盯着柴宗训,“你刚才压我胳膊的时候力道可不小,为什么我救你那晚你却不动手反而任人打骂?”
柴宗训挣开周瑾的手,垂下眼睑,皱了皱眉,“他们只是乱世中的百姓。”
周瑾一愣,随即又笑了,“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大侠你高看我一眼?”
柴宗训仿佛施舍一般给了周瑾两个字,“不必。”
“小默儿,别像个老古板一样,你自己说说,你现在像不像周宗大人。”
柴宗训不愿与周瑾多说,转身欲走,却被周瑾一把拉住了袖子。
柴宗训看着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想要动手的动作顿了顿,吐出两个字,“放手。”
“不放。” 周瑾一副笑眯眯的无赖样子看着眼前快要恼怒的少年。
柴宗训别过头去,从腰间摸出一把精致的玄铁短刀,在周瑾还呆愣的时候,刺啦一声断了自己的半只袖子。 周瑾呆呆的看着手里的布料,而它的主人已经走远。
拿着半只袖子的人愣了愣,随即,周瑾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笑眯眯的把这半截袖子收好,冲着进了偏房的柴宗训喊道:“小默儿,从今你便是断袖与我了,可要记得,切记切记。”
“周氏子孙,金陵周瑾。其父周宜,其母元氏。正房嫡长,告祖及冠。跪谢祖先,三拜宗庙。” 周宗穿着玄色的正服,跪在周氏宗祠的祖宗牌位前面。作为周氏此脉唯一的男丁,周瑾的及冠礼,周宗十分慎重的挑了最好的时日开祠祭祖。规规矩矩的向着祖先牌位三叩首,随后周宗起身走向身后跪着的周瑾,从黄成手中的紫金盘中拿起当今圣上赐下的银质描金冠戴在周瑾头上。
“今岁戴冠,尔自成人。遵先人命,予字子瑜。怀瑾握瑜,明德高远。”
周瑾冲着周氏牌位叩首道:“先人之命,子瑜请从。”
随后站起来冲着周宗再一叩首,“叔父之言,子瑜谨记。”
周宗捋了捋胡子,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冲着一旁侍立的黄成点点头。黄成会意,躬身倒退出周氏宗祠,向着门卫正装等候的女眷及旁宗宣道。
“周瑾少爷及冠礼成。”
周夫人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向着众人道:“瑾儿为我周氏此脉嫡长子,今日告庙及冠,实为我周家一大喜事,周府特备薄酒,大宴三日。”
堂下站着的周氏宗族,不管真心与否。齐齐恭贺与周宗一起出了宗祠的周瑾。周瑾向众人稽首道谢一副金陵贵公子的清润样子。
“子瑜无才无德,今日能得各位宗亲亲临观礼,心中实在抱愧。”
一旁的周宗看了看自家的亲侄子,也开口道,“想必各位也都乏了,前厅已备下薄酒,请。” 待各路宗亲离开,周宗带着周瑾、自家夫人、小女儿周嘉敏以及周府的总管黄成到了内厅,周宗和周夫人坐了主位,周瑾、周嘉敏一左一右的也坐了。
周夫人坐下后指着戴冠的周瑾给自家的小女儿看,“嘉敏,这是你大哥。”
刚满十岁的周嘉敏用眼神偷偷看了眼自己父亲,然后规规矩矩的起身给周瑾行了个礼,“瑾哥哥好。”
周瑾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早就耳闻小妹妹可爱,今日一见真是像极了婶娘和大姐,长大后定是个小美人。”
周夫人拿着帕子笑了,“我就说瑾儿从小就机灵吧,夸你妹妹顺带着也讨好我和你大姐,真真是个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