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白色的灵堂,黑色的棺木,到处都是压抑的哭声,木音感觉自己的头晕晕的,而停灵屋子的正中央跪着的那个孩子也分外的眼熟,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和不可抑制的悲伤,一遍遍的哭喊着:“母亲。”
木音的心沉了沉,想被人紧紧揪住一般,想上前抱起那个孩子,可试了一遍又一遍都从那孩子的身体里穿过。
木音放弃了,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听着,屋外的婢女似乎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老爷一直在忙着跟新夫人家下聘礼,连看都没来看过小公子和夫人的灵堂。这新夫人娘家这么有权势,可怜小公子还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也没有显赫的外祖家,定是要被继母欺辱。”
木音的心动了动,竟和那孩子一样充满了将要被遗弃的绝望,而堂中棺材里的那个女人有着记忆中温婉的相貌,总会对着自己轻柔的笑,会摸自己的头,会给自己做点心,从今天起,再也见不到了。
木音伸手将脸上的两行泪水擦去,喃喃叹了一声:“母亲。”
顾谨在木音哽咽的第一声时,便已经将人抱在了怀里,此时看着怀里人紧紧抿着唇,眼泪却像开了闸一般流下来时,心更是被狠狠揪住了。
木音缓缓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顾谨一脸疼惜的在擦自己的眼泪,木音神情一晃,坐直身体抓住了顾谨的手,“你会不要我吗?”
顾谨对上木音湿漉漉的眼神,眼神中带着从未见过的脆弱与恳求,顾谨将木音抱住,一遍遍抚摸他的背,安抚木音,“没事了,有我在,我一直在。”
木音将下巴垫在顾谨的肩上,轻轻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己狂躁不安的心跳在一点点平静下来。
良久,木音才推开顾谨,淡淡道:“谢谢。”
而顾谨好似没听见一般,幽怨道:“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便要这样扔了我?”
“不要跟高景云学这些东西。”木音说完,撇过头去,撩开马车的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色。而顾谨在木音后面轻轻笑了一声,上前半拥着木音,在木音耳边道:“你看秋叶都红了。”
木音点了点头,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已经走了两天了,最迟明日就能到。”
“嗯。”木音似是不习惯被顾谨这样抱着,挣脱了顾谨的包围圈,掀开帘子对前面的马车夫道:“你进去歇会儿,我来驾马车。”
“不不不…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驾车的车夫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被木音一句话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摆手道:“您放心,您指出来我一定改,您不要辞了我,我家就指着我给人驾车养呢。”
木音看着差点就要给自己下跪的车夫,沉默一瞬,道:“你不要害怕,我没有辞退你的意思,只是想许久没有驾过车,有些怀念罢了。”
车夫战战兢兢,抖成筛糠道:“真真真真的?”
“嗯,我不骗你。”
木音在另一侧坐下,在车夫半信半疑的目光中接过缰绳,马儿竟稳稳的走了起来。坐在车厢中的顾谨,苦笑的扯了扯嘴角,躬身出去拍了拍车夫的肩膀,示意车夫进去休息。
这下车夫看两人的眼神都变了,却还是不敢动,做这行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主人家都出来驾车了,让车夫进去休息。
而顾谨似是看出了车夫的顾虑,对车夫道:“你且进去休息吧,赶了两日车你也累了。我师兄喜欢驾车,等他玩够了,我们还需要你出来帮忙。”
顾谨的话无疑给车夫吃了一粒定心丸,只见车夫感激涕零的对顾谨道谢,然后慢慢进了车厢,进到车厢的那一刻,险些被车内的装饰看花了眼,毛皮的垫子上面用金线穿着一颗颗小翡翠珠子,赤脚踩上去既舒服又降温,更不要说小几子上放着一看就好吃的点心还有白玉杯子里装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车夫的心跳了跳,吞了口口水,喉头滚动一圈,然后背对着这些器物,在车厢的脚踏上小心的躺了下去。
顾谨一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的垂下去,看了一旁依旧坐的笔直的木音,笑道:“还是师兄会玩,这里果然比车厢里自在多了。”
木音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顾谨,然后开口提醒道:“小心你的腿不要剐蹭到路边的野草,有的有毒。”
顾谨点了点头,又看向木音,道:“你怎么会驾车?”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你知道我不是想听这个。”
木音顿了顿,道:“真的是因为这个。”
顾谨看着木音一脸认真,勾起唇角笑了,“那我怎么不会?”
“你入师门晚,不知道师祖的规矩,墨门最重视的就是外出历练,而驾车是一项最实用也是最基本的技能,你入师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五了。”
顾谨看着木音皱着眉,一脸你开蒙没开好的表情,顾谨忍笑,一本正经道:“那就要麻烦师兄教我了。”
“……”
两刻钟后,木音面无表情的站在路边看着一辆马车侧翻在路边的软泥里,其中还慢慢爬出了一个车夫,一辆迷茫的看着众人。
听到动静的墨非玄下了车,看见眼前的场景,沉默一瞬,拍了拍顾谨的肩膀道:“咳,年轻人,不要总是那么冲动,这以后传出去以为我墨门都是好色之徒呢。”
木音依旧没有表情,可总是感觉师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木音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而顾谨则轻咳了一声,对墨非玄道:“师祖误会了,我让师兄教我驾车,可是技艺似乎不够纯青,所以不小心把车驾翻了。”
墨非玄看了看刚刚从泥潭中爬出来的车夫,再看看身边两个徒孙干净整洁的衣服,挑了挑眉,只要自家人没吃亏就行,不过,我让你们俩在车厢里好好培养感情,没事跑出来驾什么车,思及此,墨非玄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顾谨,道:“我看你不是技艺出了问题,而是脑子出了问题。”
木音看着顾谨被墨非玄骂,却只能低着头应是,心里的笑意在唇边一闪而过。只听墨非玄接着道:“把事情处理好了再上车。”
“是。”
木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包碎银子放着车夫的手上,歉意道:“我师弟不懂事。麻烦您将这辆马车直接赶回京城冉尚书府吧,这里是盘缠和您的劳费。”
木音看那车夫接住了银子,便转身离开,上了墨非玄的马车,顾谨还留在后面又跟那车夫道了个歉,墨非玄端起茶杯看了木音一眼,悠悠道:“你早晚是他的皇后,还害羞什么。”
闻言,木音愣了愣,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看到顾谨上来了。墨非玄看到顾谨,同样用一副慵懒的眼神悠悠的打量了一眼,开口道:“水灾刚过,土地松软,最容易把马车陷进去,你们会功夫能在翻车的瞬间出来,我那车夫可不会,我可不想再看到一个泥人,坐在我的马车上,就都给我老实点。”
顾谨无奈的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谁能想到英明的秦王殿下没有栽在严毅时手里,也没有被晋王顾晔束缚住手脚,而是在一辆马车上翻了船。
有墨非玄坐镇,马车终于在晚间顺利的到达了汴州城。顾谨先看了一眼,而木音看着墨非玄,此时就听闭着眼的墨非玄开口道:“去汴州城最大的酒楼。”
顾谨有些意外的问道:“师祖不是来救灾的吗?”
“这跟我住的舒服些,有什么矛盾吗?”墨非玄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顾谨,挑了挑眉道:“我来救灾就得住在窝棚里吗?我花的又不是国家的银子。”
顾谨看着墨非玄一副爷有银子爷乐意的表情,感觉没什么错处,但是和自己平时接受的要勤政节俭的教育不同,顾谨皱了皱眉,问道:“师祖不在乎百姓的目光吗?”
墨非玄看着顾谨,不知道自己的徒孙是被自家徒弟带坏了还是被这大夏的文官教错了,只见墨非玄正色道:“且不说你我,单说百姓日日辛勤耕作是为了什么?”
“活下去。”
“有了生存的保障之后呢?”
“活的更好…”
“生存是欲望,生存的更好是更高层次的欲望,对不对?”墨非玄看着顾谨点头,露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来,接着道:“百姓辛苦是为了活的更好,而我有条件去活的更好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难道只许百姓追求,而你我只能退而求次吗?”
顾谨被墨非玄一席话灌入脑子,觉得十分有道理,可是细细想来却又觉得别扭。墨非玄看着自家两个徒孙一脸深思,又道:“你们是被那所谓的伦理给束缚了,勤俭的是贤主,奢靡的是昏君。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勤俭的,定是此时国力微薄,不得不如此,而因奢靡被称为昏君的则是因为国力撑不住他的挥霍。”
“当所有的事情都在一个你可掌控的范围里,那么世人凭什么对你品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