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敢问尊姓大名
最先出来扞卫自己人间何世翎城无双的，当然是这间歌楼的创始人！
可令众人惊讶的是，这个半老徐娘不仅没有气急败坏地嘲弄些什么，反而敛去刚才的满脸得意，甚是平静地朗声开口道——
“公子你说那位于金陵西边的岸芷汀兰是在我荭娘的人间何世之上，可我们大家都知道，岸芷汀兰已是盛景不再，难以为继——你这样说出不实的话来，是要置我人间何世于何地？置不辞千里赶来这里参加我们三元午宴的人于何地？”
好一个平和有力的反驳！
进退有度，冠冕堂皇的回应，既面面俱到又拔高了人间何世的地位，让听者不自觉地把同情放在了人间何世身上，同时又阻断了说出“不实之话”的人的后路！
到底是倾城大意了，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纵然已是年老色衰，可她终究是有能力搞垮岸芷汀兰并打造出引领风骚的人间何世的人啊——又怎么会是简单人物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无数的侧耳倾听之中，倾城根本就不可能收回自己的话，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更有力的证明来……
毕竟人间何世引领着金陵街大大小小的歌楼是事实，岸芷汀兰的凄清现状也是事实，这个时候，倾城无论说些什么都会自打嘴巴，落人口实，称了荭娘的心，成为她口中的嫉妒人间何世的不实之人，Y严重的话还会影响到原本就奄奄一息的岸芷汀兰！
倾城就算冲动，但也是个懂得分晓时势的人。
因此，纵使腾然而起的的愤怒火焰在倾城心中烧啊烧，只差没演变成燎原之势——可倾城也只是紧咬下唇，深吸一口气，把那团怒火硬生生地压回心底里去……
正当众人屏息以待倾城的回应时，站立在一旁，但笑不语的曲弈风蓦然沉声开口道，低沉的嗓音里有着不容辩驳的霸气：“相信这位公子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岸芷汀兰也曾红极一时不是吗？”
而此时，那些被传呼上来的护院也已经抵达楼上了。
见三两个壮汉在荭娘的眼神指使下，正要向前捉住倾城，曲弈风见状不禁一个旋身，下意识地将倾城护在身后，然后厉眼一扫，那些人立即低下头来，不敢轻举妄动……
曲弈风冷哼一声，凛冽的双眸环视四周，原本还有些声响的一干人等，立即就噤若寒蝉了——
顿了顿，曲弈风睨了睨脸色多变的荭娘，继而冷声开口道：“叫你的人退下——三元宴不是该开席了吗？别扰了大家赏歌听曲的雅兴！”
“可是爷，他……”荭娘闻言不禁急步上前，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
可当她接收到曲弈风微眯的双眼底下阵阵的不悦时，荭娘就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些什么了……
知道荭娘要说些什么，曲弈风不禁眼神一凛，凛冽不改地沉声开口道：“他就坐在这——加多副碗筷，该上些什么的就上什么。”
闻言，荭娘更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先前得意示威的神情早已消散了，唯有那企图用浓妆艳抹掩去岁月痕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荭娘纵然心有不甘，可她到底是不敢忤逆曲弈风的话，只好掩去眼底的千思万绪，稍稍福了福身，就领着她的人退下楼去了……
没过多久，茶也就送上来了。
曲弈风敛了敛神，气定神闲地顺袍坐下，再好整以暇地喝了杯茶，见倾城还是一脸茫然地呆站在原地，曲弈风只好半是揶揄半是认真地沉声开口道：“怎么——难道你改变主意了？要站在那里赏歌听曲？”
不等倾城反应过来，曲弈风又悠悠地开口道：“也是，阁下所站的地方正对着亭台，可是整个人间何世最好的观赏位置啊——难怪阁下“乐不思坐”！”
听出曲弈风平和语气中的打趣，倾城也不开口反击，而是大大咧咧地上前一步，傲气凌神地俯下身去，双手撑着桌面，直直地对上曲弈风隐含着戏谑的目光——
“喂——谢谢你帮我解围，还肯让我坐在这里！我算是欠你两次了……”倾城定了定神，煞有其事地郑重道。
“喔？两次？”曲弈风执起茶杯，不定声色地掩去眼底的精光，故作疑惑地哑声开口道。
“就是上次借马的事呀——我知道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可我舞倾城也不是爱占别人便宜的人，你的马我在替你好好养着呢！”倾城皱皱鼻头嘟囔道。
“——你说你叫什么？”曲弈风捉到倾城话语中他最在意的关键，继而蓦然开口道。
曲弈风出乎意料的问话，让倾城蓦地心底一颤——
她刚才说了什么？
一不留神，自己的名字就脱口而出了？
男儿身，女儿名……
额……眼前这个男人应该不好糊弄吧……
倾城敛了敛神，心知在这个男人面前肯定是要谨言慎行的，倾城干脆就心一横，甩袍坐下，再故作豪气万千地沉声开口道：“这位爷，问他人姓名者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的么？”
见眼前这位文弱书生竟然有不亚于侠士的胆量与豪爽，曲弈风不禁朗声一笑，甚是愉悦地回了句：“很好——在下曲弈风，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眉清目秀的俊俏模样，敢做敢当的爽朗大气，聪慧灵敏的应接反应——眼前这个书生打扮的人儿，到底还有多少他未曾发现的宝地？
哈哈——有意思！
其实，曲弈风哪里是没听清倾城一时口快说出的名字？多此一问不过是想看看倾城会如何解说罢了……
咳咳——该如何解说呢？
说她父母原本是想要个女娃儿，让了名字，谁知她错为男儿身，她父母捶胸顿足之下，为了弥补遗憾，所以就将错就错安了这样的名字？
还是直接用同音代换——吴清成？
可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之后，便立即被倾城否决了——
不——她不想骗他！
虽然她还没理清自己为什么会不自觉地对他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与依赖感——就好像很早之前他们就认识了一样……
况且她化身书生，不过是为了出行方便，并不是说要刻意隐瞒些什么，她又何苦将无心的谎言越扯越大？
再者，人家好歹也帮了她两次，这样骗他，自己会良心不安的！
正当倾城苦苦思忖如何解决此刻身份与名字不相符的问题，几番思量之下，正想“坦白从宽”时，一阵轻快的丝竹弦乐声便蓦地回响在席间……
而乍然响起的丝竹弦乐声也打断了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倾城多变神情的曲弈风，无奈之下，曲弈风只好回过神来，再略略低头一扫——
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满了珍馐佳肴，而他们就坐在桌旁，竟因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而丝毫没有察觉到！
如此发现，让向来镇定自若的曲弈风也不禁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男女未定的小书生，到底有何种魅力，竟会让自己如此失神？！
这般念头之下，曲弈风更是毫不避讳地用他那双魅惑至极的暗红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倾城，想要揣摩到她细碎变化着的神情里吸引住他目光的东西……
而无独有偶，不知怎么的，就算倾城明知此时她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赏歌听曲，刺探敌情上，毕竟她来人间何世的目的就是为了一探究竟！
可倾城的目光却好像不受控制般，只能往正注视着自己的那男人身上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边的喧闹声越来越高涨，随着逐渐变得急促的鼓击乐响起，高呼着“天仙若水”的声音便越不受控制，一浪接着一浪……
而不顾周边喧嚣，沉浸在彼此对视中的两人，还是倾城率先回过神来——
天哪——现在她的身份是书生诶，他们这样毫不避讳地对视着，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难不成……他察觉到什么了？！
纵然眼前的这个男人俊美得过份，似是无意流露出来的邪魅，比一般的美人都还要入艳三分，可她也不至于傻到怀疑他是有龙阳之癖，毕竟那双暗红眼眸中时隐时现的骇然侵略性是不容忽视的！
一思及此，倾城连忙移开视线，心慌意乱之下，随手拿起了一茶杯，看也不看地就这么顺口喝了下去……
“那个……我……”在倾城移开视线的那一瞬，曲弈风也随之惊醒过来，见倾城拿起茶杯就往嘴里倒，曲弈风迟疑了下，继而思绪难明地沉声开口道。
然而，倾城并不打算让曲弈风说下去——
倾城也不看曲弈风，就这么蓦然地转过头去，朝着亭台的方向，呐呐地开口回应道：“那什么啊……曲……弈风？我们就别顾着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看天仙若水要紧呢！”
乍然响起的，略显亲昵的称呼，令一向都被人恭敬地尊称着的曲弈风不禁有一刹那的怔忡——
虽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心神不宁的情况下，才会下意识地直呼他的名字……
甚少会有人敢直呼他的大名，更不会有人能如此亲昵地叫他“弈风”——宫中的“主上”，城内的“爷”，城外的“翎城城主”，哪一个不是敬他为天，视他为上？
可就是眼前的这个令他频频失神的人，不会因他的权势而特地去接近他，亦不会因他的威名而惧怕他，在这个人眼中，他可能就是那个帮了自己两次的，一个可笑可闹可谈可共席的寻常人……
这种奇异的感觉，竟会让他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种想要保护眼前这个人的感觉，一种令他欣喜令他心惊的感觉！
嗯——叫“弈风”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