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难道真是造化弄人?她越想求,便越求不得,而师妹向来于此无心,偏偏就能得到他在梦里的软语呢哺,甚且订了亲。可这不公乎,她……
她是付出了那么多心意!若是换了别人、别种情形,她尚能忍着,可偏偏?是这种可笑的局面?
帐中越来越暗,明悦芙的脸面隐在阴暗里,一时间显得有些阴沉,她撑着额,总是微翘的嘴角此时紧紧抿着,她此刻只觉得似有万般的不甘心,那不甘心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咬着唇,她反覆的思来想去。
要不要……和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开来?不,她不想拿当时那救命之恩来用。她不信,她若是能伴在他身旁,朝朝薯暮,柔顺可人,难道,就真会比不上他心中那道执着的幻影吗?
明悦芙握紧双手,在心底下了一个决定,眼底闪过一抹坚决。
第6章(1)
“芙儿,不是说云奚身上的毒都已尽清了吗?怎么到现在都还未清醒?这都好几日了,这……”景泓站在窗前,脸色十足焦急。听闻柏云奚依然昏迷不醒的消息,才刚下朝,甚至没换上常服,便赶到沉水宫来。
明悦芙先是慢慢的行了礼,又摒退了所有人,才轻声开口:“皇兄勿急。将军所中之毒药性缓慢,故臣妹亦是用了极缓的方子来治。那毒素留于将军体内太久,想完全去尽并非一两日的事儿,可将军脉象确是平和,并无大碍。”明悦芙低着头,想着该如何向皇兄开口要求自己心中盘算的事儿。她垂下睫,掩去了眼里稍有些心虚的神色,看在景泓眼里,却像是愧疚自责。
当时在西关,一待柏云奚伤势稳定下来,景泓便命人将他送回京来,好让他可以安心静养。明悦芙的医术,景泓是很放心的,可谁知几日过去,柏云奚看上去虽已面色红润,呼吸匀浅,却仍是没醒。
“罢了,你也是尽力了,难为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还得奔波到西关去,回来了也不得休息。”景泓摆摆手。明悦芙只是轻轻摇头,两人一时都是静默。
景泓的内侍姜海全于此际进来,先是朝两人各行过礼,才走上前低声道:“皇上,武国公来了,此刻正在御书房恭候圣驾。”
“既是武国公,朕倒不好耽搁了。”景泓颔首,站了起来,将要跨出门槛,复又回头道:“芙儿,这回你亦有功,想要什么,下回告诉朕,朕赏给你。”
明悦芙愣了愣,还未说话,景泓已步出殿门,上了御辇。
没想到她还未曾开口,皇兄便赏了她一件要求,可她心中唯一想求的那个念头,皇上会答应她吗?
御书房内,一个已是六十花甲,却仍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老人站得直挺挺的,看上去犹是雄风不减。见到景泓进来,便要行跪拜礼,景泓连忙摆手,示意两旁内侍赶紧去将他扶起。
“柏老将军,这儿没有外人,您无需同朕行这虚礼,快请起,快请起。”虽封了爵,可景泓仍旧习惯唤着儿时的称呼。
“如此,老臣多谢皇上厚爱。”柏行远听景泓如此说,便也不再坚持。皇上亦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君臣之间难免多了几分亲近。
“不知老将军令日进宫来,可是有何要紧事儿?”景泓给他赐了座,自己亦随意的坐到一旁,毫不拘束,就像是和一个尊敬的长辈闲话家常。
“皇上,老夫是个莽人,就不拐弯抹角了。老夫年纪大了,也只有这么个孙子,都二十五了还没有个妻室,现下又躺在那儿,不知何日才能醒。老夫是想,还请皇上作主,给那小子选个良配,一来老夫也好对祖宗交代,二来,也是个冲喜的意思。”
景泓微微皱了眉头,这事可不好办。
“老将军,这事儿朕自是乐意,可当时朕已应允了云奚,绝不干涉他的婚事……”景泓装着有些为难的样子,手指曲起,规律的敲打着桌子。
“柏行远闻言,瞪圆了眼,大声开口:“皇上,那小子不懂事,老夫却不能再任由他胡来!若那小子醒了以后有什么怨言,全由老夫一力承担,就请皇上本着恤臣之心,允了老夫所请吧!”柏行远知皇上不是不愿,只是碍于前约,因此急急的保证。
“老将军既如此说,朕若再不应允,倒似有些不近人情了。只是,这事儿确实不好办。”景泓想了想,站了起来,柏行远赶忙跟着起身。“这么着,三日内,朕便给老将军找到一个孙媳妇,只是眼下诸事纷扰,只能从简,待云奚醒来,大喜之礼再行隆重操办可好?”
柏行远亦是这般意思,当即二话不说的,同意了。
献光十二年,平德京
时序才刚入夏,京里已陆续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北苏遣使求亲,最后出行的几个人选里,竟有一个是以骄纵泼辣闻名的散华郡主,让百姓们议论纷纷。现在只等天气再热一些,那北苏派来的迎亲使便要出发,待其抵京,这支和亲队伍便要启程。
再来便是那芳华公主的准驸马锦仲逢,竟不知何时和公主身边的宫女有了私情,偏偏又教人给撞见,皇上大怒,责其停职,在家思过;而那宫女则是早已不知所踪,此事后来更是不了了之,任凭各种谣言满天飞舞。
而最近,也是最新的一件事,便是那柏云奚于战时重伤不醒,柏家恐断了香火,便意欲为其寻一门亲事冲喜。
皇上体恤柏家一脉单传,如今又尚无子息,数日前便有一道圣旨直送入将军府,言让纤华公主下嫁,十日之内便是吉期,一应大礼物事,皆待柏云奚醒后再行补缺,而公主则先行人府,以做冲喜之意。
献光十二年,实是热闹无比的一年。
红烛已燃了一半,窗上门上都贴了象征性的大红双喜剪纸,只是这屋子里,只有她清清冷冷的一个人,随嫁的内侍和丫鬟早早便让她遣了出去。
明悦芙坐在镜台前,今日难得挽起了复杂端丽的发式,少女时微圆的脸颊如今已长成了形状优美的瓜子脸,抹上了如霞困脂,衬得她一双大眼流光异彩,整个人脱去了平日的温雅秀和,却是明媚无匹,光采照人。
可她脸上却没有半分欣喜,那双大眼内,此刻正流转着疑惑和惶然。
怎么会……再不久她就可以得偿宿愿,可她怎么会开始感到害怕和后悔?
握紧手中一小包细末,明悦芙复又看向躺在床上、仍然昏睡的柏云奚。
只要……只要他醒来之后,寻对时机给他服下这包药加入酒水里,那之后,两人便将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让他看见她的心、她的好,这一切,不就是她所想要的吗?
那么,她还在犹豫什么?
“爹……娘……师父……芙儿是不是做错了?”明悦芙喃喃低语着,突然好想念几位长辈。自下了这个决定以来,她一直就找不到个人可以商量。
那日皇上突然召了几位公主过去,说要给柏云奚指婚,几位公主脸上都写着不愿,毕竟外头的传言听多了,大伙儿都认为柏云奚此刻情形危急,谁也不想冒着嫁过去便要守寡的危险。
只有她,她心知肚明他肯定会好起来的,可她没有告诉别人,而是向皇上提了那个要求,皇兄很快便允了,所以,如今她才会在此。
烛火微微一跳,明悦芙终是咬着唇,把手上那包药收进了妆盒的最深处,而后把那一个暗格合上,开始慢慢拆下头上的繁琐发饰,又细细拭净了脸,这才走到床边坐下,一双眼里都是那个正在昏睡的男人。
她伸出手,细细描摹他的唇鼻眉眼,那脸上的胡渣子微微刺着她的手,掌下的皮肤既干燥又柔软。他长得真是好看,就连在病中,都还是那么好看,她想着。
抚着他有些消瘦的脸,明悦芙突然觉得好自责。待冷静下来,她才突然觉得那样算计着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她甚至嫉妒着轻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