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世交变世仇(1)
“落水了,落水了……快来人呀!有人落水了……快……快一点,要沉下去了!”
“又”落水了?
到底是哪一家的倒霉鬼呀?上个月、上上个月,接连三个月都陆续传出落水意外,而且都险险溺毙而亡,好多人跳下去抢救,好不容易才将命悬一线的落水者救了回来。
桐城县是个位于京城北边三百里处的小县城,地多人也稠,水路发达,百姓大多以渔农为生,多雨少灾,年年丰收,堪称富饶之地,一出城门便可看到绵延不绝的金黄稻田。
由于百姓小有积余,国内又有十余年未曾兴战,因此城内的商铺十分鼎盛,几条大商街上,各式铺子应有尽有,小到卖针头线脑,大到绸缎庄子、首饰行、玉石铺等等,只要想得到的,城里头一定有,甚至还有少许的舶来品,从京城那边进的货,虽说价钱略高一些,但家底厚一点的大户人家都买得起,销路不错。
最近城里发生一件大事,严格说起来其实也不算是大事,毕竟在知府老爷的眼里,没什么比杀人放火更重要的事——是两家三代世交的商家闹翻了,而且事情闹得有点大。
有人死了,死因是上吊,原因是被退婚。
在庆丰八年,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一名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即将出阁,就在出嫁前夕,自幼定下娃娃亲的良人无端退回庚帖,扬言另有所爱,婚事作罢,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遭此剧变,待嫁的姑娘当然想不开了,手持当初的定情信物悬梁自尽,一缕香魂就此消亡。
一具尸体成就了一段仇恨,女方的家人自是不肯罢休,多次上门理论,祖辈近百年的交情就在争吵中越吵越薄,最后撕破脸,世交反成了世仇,连累到下一代。
“放嘴。”
“唔放。”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这个徐蛋!敢推老娘下水,老娘不咬下你一块肉跟你姓!
“再不放嘴我就动手了,不要怪我以大欺小……”白衣少年死咬着牙,忍着痛,恨恨的瞪大双眼。
“动呀!你动呀!反正你孙家就是卑鄙小人,只敢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敢把事实的真相摊到台面上。”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根本满肚子坏水。
“你……你说谁是小人?!不要以为你是小姑娘我就不敢打你,我们孙家以医济世,一家子都是厚道人,从不与人为恶,要不是你叔叔他……他太过分了!”见异思迁,移情别恋,逼死大他三岁的小姑姑。
原来这位面皮白嫩的秀逸少年是仁恩堂的少东家孙子逸,仁恩堂有三位坐堂大夫也兼做药铺,病人看了搀便可直接在铺子里取药,仁风仁术广为流传。
孙子逸身为嫡长子,打小在药香中长大,在医术上小有所成,他早就是下一代的继承人,所以在医理方面多有钻研,即便还无法成为坐堂大夫,但也算是半个大夫了,以他十三岁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程度,算是出类拔萃了。
只是长辈们对他的期许较高,三岁识字,五岁就送他到私塾读书,而后又打算让他入书院,已有童生身分的他,准备明年考个秀才,有个功名在可光耀门楣。
可此时此刻,这么个饱读诗书的少年学子为何偏偏跟个粉妆玉琢、年方九岁的小姑娘过不去呢?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李亚男的叔叔与孙子逸的小姑姑的婚事破局。
“过分的不知道是谁,回去问一问你爹,谁是唐宝贵!”一对奸夫淫妇,还想诬蔑她品德高洁的叔叔。
“唐宝贵?”正想甩开手的孙子逸忽地一怔。
唐宝贵他认识,是外祖家的小表舅,今年二十有三,娶妻巩氏,难产后亡,一尸两命,他本身是举人身分,因丧妻无法参加今年的科举,得待三年后。
但是这件事和小表舅有什么关系?
“亚男!亚男,快松口,别忘了你正在换牙,再咬下去你的牙就长不回来了……”一名穿着鲜绿春衫的清秀小姑娘一脸紧张的跑过来,边跑边看好朋友有没有受到伤害?
对喔!她在换牙。
少了一颗门牙的李亚男赶紧张开嘴,满口血的她不管被她咬的人伤得重不重,她先用舌头舔舔牙床,试试牙齿松动的情形,确定一切无恙才稍稍放下心。
可一舔完满嘴牙,她又有些后悔了,认为自己太冲动了,对付这么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何须费太大劲,反落了下风,显得她“家教”有问题,连带影响她家的声望。
开当铺的本来就给人不好的印象,再对上以医药济世的医馆,她这亏是吃定了。
哼!可惜她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人欺她一尺,她还人一丈,活得太憋屈,还不如不要活。
“亚男,你有没有事?”绿衫小姑娘心急如焚的上前查看,关心之色情真意切。
不等咬人的小姑娘回答,一旁鲜血直流的白衣少年不耐烦的撇嘴,捂着伤处,用正在变声的鸭嗓怒道:“有事的人是我好不好!你没看她咬得多用心,想把我整只手臂咬掉。”
另一名穿着红衫茜色长裙的小姑娘气怒的回道:“一点小伤口也值得你大呼小叫,还说是仁恩堂的小东家,自个受了伤不会自个处理呀!装出伤得很重的样子想骗谁,不是说你家的药桐城第一,抹了就能止血生肌……”根本就是沽名钓誉,夸大其词。
孙子逸恼怒的瞪着她,“朱丹丹,这里没你的事,少插手。”
管闲事的人一堆,真烦。
“亚男是我的好朋友,朋友有难要拔刀相助,看到亚男被人欺负我却置之不理,我还算是个人吗?”他们开武馆的最讲究义气了。
“你——”无理取闹,到底谁才是受害者?看着手臂上缺了牙的冒血牙印,孙子逸气到说不出话来。
朱丹丹从小跟着哥哥们一起练武,小有蛮力,伸臂朝瘦竹竿似的孙子逸肩上一推。“要不是你把亚男推下池塘,她会发起狠来咬人吗?分明是你活该!”
“我才没有推她,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孙子逸面色潮红,有种有口难言的气闷。
“还说不是你,我们都看见了。”
时逢百花佳节,县府富商季老爷家的牡丹花盛开,适逢一年一度的春神节,为拉拢人脉的季老爷特意做了上百张百花帖,邀约各家各户的姑娘少爷前来赏花品文。
孙、李两家各有读书人,所以孙子逸、李亚男也在应邀名单中,原本他们都决定不参加,免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偏偏冤家路窄,在得知对方不去后,又在各自的朋友不断鼓吹之下,便兴起去开开眼界的念头。
也许真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李亚男前脚刚到不久,正在和知交好友聊着姑娘家的私密事,孙子逸后脚也到了,自以为潇洒的摇着绘有雀鸟叼梅图的折扇,左摇右摆的进了季府凉亭。
八角悬挂宫灯的凉亭叫静心亭,正好筑在五亩大的池塘正中央,一座曲桥从东而西贯穿整座池面,弯弯曲曲的桥面并不大,正好容两人错身而过。
好死不死地,李亚男正从东边的桥面走过,而孙子逸在一群“狐群狗党”的簇拥下由西面走来。
两人在狭路上相逢,互视一眼,不语。
大概是李亚男那不屑和蔑视的表情太过明显,激怒了向来心高气傲的孙子逸,他“喂”了一声,伸手朝她一推,想问她是什么意思,毕竟一向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还没人敢仰鼻孔嗤哼他。
曲桥的栏杆不高,约在女子膝盖处再上三寸,九岁的李亚男比同年龄的小姑娘还要高半颗脑袋,孙子逸这一推,害她脚踝一绊,栏杆挡不住她后仰的身子。
扑通一声,她跌入成人高的莲花池。
而现在,她浑身湿答答的,从头到脚都在滴水,头发间还有一条绿油油的细水草,湿发贴着脸,十分狼狈。
好在她未足十岁,还算是女童,身形也尚未抽出柳条儿似的少女身姿,姑娘家的名声还能保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