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珩篇：一往而深（1）
一遇清漪误终身，再遇清漪终身误。
“珩儿，美色误国，这些话你都记住了吗？”皇奶奶苦口婆心地教着我。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吴王夫差国破自刎、唐玄宗败逃蜀中……先人事例无不出现眼前，时刻警戒着我。我重重顿首，道：“孙儿自当谨记。”
美色误国，我反复思量着这四个字，南越王朝的覆灭不正是来源于此吗？他日我若成为那万乘之尊，未必会是一位好皇帝，但也不会让此等悲剧重演。
十九载倏尔而过，我已见过无数美人。
端庄明丽如余钧彤，国色天香如沐清沅，刁蛮任性如夏若昭，灵动俏皮如向晚，清丽脱俗如翩鸿……这些人无一不美，但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沉沦到覆国的地步。
直到人流之中惊鸿一瞥，我才知道，如果清漪肯用美人计，我必定乖乖投降。就算她不用，我也无药可救了。
那是翩鸿献舞的日子。
我与罗谦一起去的迟了，梨香院门口人流如注，我二人只得跻身其中。从未被别人挤来挤去的我，身子一歪，便撞在了一个姑娘身上。
那姑娘覆着面纱，虽然看不清其容貌，但是那双水眸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着实让人心生保护之感。清香扑鼻，向来嗅觉灵敏的我，一下就分辨出来，那是檀香。
到底是谁家的姑娘？怎的从未见过？
下一瞬间，脸上便是一痛。
密密麻麻的拳头落了下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那张脸已经被打成了——猪头。
不用看，我也知道。
现在的姑娘呵，下手可真狠呐。
正在发作，却听到那覆着面纱的姑娘娇声软语地道着歉。我发誓，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整颗心都融化了！
世上多情痴，最初的我，只是不自知。
鬼使神差一般，带着那张青紫交加的骇人面目，我去了梨香院。
自此，眼神再也无法从那青衣姑娘身上移不开半分。
远远看着她与清凌说笑，清新自然，我心中已猜出了她的身份。
必定是沐家那个常年在乡下养病的二小姐，沐清漪。
当我看到那肥头大耳之人的油腻猪手覆在她的胳膊上时，竟第一时间打落了那人之手。我从不是爱管闲事之人，英雄救美的事情虽然也做过多次，但此时这一刻却只是单单看到了她那无辜可怜的灵动眼神而出手。
柔弱的姑娘，最容易让人心疼。眼前的清漪正是如此。
解围之后不过数句闲谈，一向口若悬河的我，却不知该如何与清漪交谈。脸上热乎乎的，我猜想自己一定是脸红了。
还好，此时被那青紫之色覆盖住了。
看着清漪转身欲走之时，我轻轻弹动手指，她那面纱便悠悠然飘落于地。
凝神屏息，她不是最美，却胜在空谷幽兰般的气质。那张不施粉黛的脸，早已超越了这紫陌红尘中的莺莺燕燕。眼角处含带着三分胆怯，三分羞涩，还有三分欲说还休。
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姑娘！
我将手中折扇递于她挡面，心想着：若是能娶她为妻，倒是不枉此生了。
真是奇怪，不过是头一回见面罢了。我甚至不知她品性如何，爱好如何，便生出了这般长远的想法了。
再者，便是沧禁名流争相来沐府求亲之事了。
我时常出入沐府，自然知道沐二小姐闭门思过之事。坐在清凌处，时常能听到萃浓那穿云裂石的声音，却很少听到清漪说话。
她必是文静之人，我料想着。
与清凌对弈之时，我试探道：“求亲之人这么多，也不知道将军到底准备把二小姐嫁给哪家的青年才俊啊？”
清凌叹气道：“依我看，哪个都不会嫁。我之前不是向你说过，当时我二姐女扮男装回到家中，表哥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与她在一起，几乎都姨夫打了个半死！我二姐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
自此，我又料定她必是固执之人。
“你那表哥，最是木讷不过了，哪家的姑娘肯嫁他？”不由自主地，我竟替她说起话来。
“嗐，宁王兄，表哥自幼与我们一起长大，情分深厚。二姐不愿意嫁他，自然也有原因。我们都知道二姐心里头有人，但是她初初回家，我们也不敢逼得太紧了。”清凌忧心忡忡。
听闻此言，我手中所执白子掉落于棋盘之上，白子黑子混于一处，将原本泾渭分明的棋局彻底搅乱。
有人了吗？她这样的姑娘，心中之人必定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吧。
再次相见，便是梨香院中了。
她定定地看着我，让我生出了一种她对我有意的错觉。只可惜，后来我才知道她只是惊艳于我这张好看的脸罢了。
一行人相约去“花气袭人”喝个痛快，我正准备借机多多与她接近，没想到这个气人的家伙，她竟然带着萃浓一起溜了！
由此，我又料定她是一个不慕权势之人。
再然后，便是在余钧彤的生辰宴上了。
我听清凌说过，她并不擅长琴棋书画。的确，她弹奏而出的琴音只是比那些初入门的人强上些许。纵然如此，我仍爱听。
她安静的样子，几乎带着魔力，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打破这份让人沉沦画面的，是笛声。
七哥从不为人伴奏，却为她破了例。
清漪抬眸去望的那一瞬间，我心底忽然有了一种直觉，原来她心底所藏之人，竟是七哥。
竟是七哥！
怎么会是七哥！
我并没有什么证据，然而这直觉几乎要将我折磨疯了。
老天似乎都想印证我的猜想，让我在细雨蒙蒙之中看到了他二人在亭中拥吻的情景。
雨水顺着脖子灌下来，一颗心忽然变得无比冰凉。我与她不过相见三次罢了，她喜欢谁，本该与我无关。
从未有一刻，这么热切地希望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我。
此时此刻，那些红颜祸水，美色误国的大道理早就被抛到爪洼国去了，眼中心中所想之人，只剩下了她一个。
沐氏清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