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绘声绘影

    难道他打算把她一个人丢在这片巨深的湖中？周遭的水波传来冰冷的阴风，晴初往深不见底的水下望去，顿时手心发凉，眼前的景物亦黯淡下来。

    晴初的身子僵了许久，小艇则随波漂远。终于，她使劲眨了眨眼，鼓起勇气向岸边划去。

    她以为自己从他那儿找到了巨大的安全感，结果他突然给她来了一出甩手掌柜。这次，她被秦树杰坑惨了。

    说来也怪她自己，若不是她一时兴起，只身到这离家甚远的地方，也不至于对不近人情的秦树杰产生如此之大的心理依赖。而只有寻简，才会掏心地和她相依为命。

    皮划艇一靠岸，晴初立刻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直到双脚在地面站稳，她才找回踏实的安全感。

    刚才帮助过晴初的工作人员发现她脸色苍白，遂走到她面前，关切地问道：“Can?I?help?you?”

    晴初勉强挤出一丝微笑，“Im?fine,thank?you.”

    她咬着牙床，右手食指在手机屏幕上狠狠戳了一下树杰的名字，他一定也开通了国际漫游。很好，电话拨出。

    “你去哪里了？”晴初的向他发出强大的“气功”。

    树杰的四两拨千斤亦登峰造极，他淡淡回应她：?“我现在去卡朗图厄尔山。”

    果然，他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划船？”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游湖了？”他觉得晴初有些莫名其妙。

    “……”晴初略一卡壳。他是没说过。可是，她现在就是很不开心，他不知道她刚刚有多恐水。“我也要去卡朗图厄尔山！”

    树杰继续用淡然回复她的气愤，“那你去吧，再见。”小事而已，至于发那么大脾气么？难道他做的还不够，得接着陪玩？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客人。

    他就这么毫无歉意地挂她电话。哼，他一定以为她在堵气开玩笑？其实她此行的目的就是卡朗图厄尔山。晴初气哼哼地回到酒店，稍一收拾，就出发了。

    树杰来到这座典型的老红砂岩高山，背负着Lowe?Alpine旅行包和沉重的回忆。

    他不知自己此行的目的何在。告别？缅怀……无论如何，他很想来，而且来了。在迎接新的美好婚姻前，来到这个埋葬回忆的地方。

    强势的北冰洋寒流逼退了大西洋暖流，在这个岛国任性施虐，导致前段时间还恰到好处的气温骤降。树杰在卡朗图厄尔山山脚呵出一口热气，水汽直接在他面前化为冷冷的白雾散去。

    点缀着些许裸岩的山总体呈墨绿色，更远的山色则在雾气中化为一抹抹青黛。中等速度配上小步幅，树杰均匀深呼吸，沿着似曾相识的山路，开始一步一个脚印的耐力之行。

    沿途的风景重新刻画于脑海，他隐约记得，过了这个山坳，便会有一个水潭。那个水潭很好认，因为水潭旁有一棵塔型树冠的高大橡树。

    然而，不多时，眼前的水潭让他难以辨认。

    水潭浅水区的水清澈无比，连水中石头的棱角都清晰可见。水潭边的那堆乱石堆亦似曾相识。

    树杰踱至石堆旁，对，就是这里。

    他曾和宁画在这儿歇息了很久，他还对着让他感觉无比神圣的橡树无数遍诚心祈祷……乞求他可以承担她的病痛，转接她命格中的高坎。它的橙红色叶子窸窸窣窣地回应他，让他心存幻想。

    宁画轻轻靠在他的臂弯，说这棵橡树的树形优美。

    宁画俯身拾起一片独特的锯齿形树叶。她说叶子很大，比她的手掌还大。然后她又一手捏着叶柄，一手捏着他的手，慢慢比划着。

    ……

    然而，这里没有橡树，也没有宁画。

    树杰恍如隔世，在前世今生的换乘途中迷失许久，直至一阵风声冷冷地唤醒了他。

    身下的石头没有因为他对此地的眷恋而改变半分，依旧冰冷不近人情。树杰终于起身离去。

    寥寥数步，他发现自己连调整呼吸的能力都失去了。“呲”的一声，鼻音好重。两侧脸颊各携一条冷龙游过。原来是眼泪作祟。

    他祈求奇迹……然而再回首，风景不变，只是换了一个视角而已。冷冽的寒风再次告诉他，这里没有奇迹。

    树杰自嘲一笑，原来他也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明知那个身影只在回忆里，却奢求用幻影来满足自己的唯心主义。

    此时的晴初正扛着一棵连根不过两米长的小树苗，寻找合适的种植地点。也不知是谁这么残忍，把一棵长势喜人的树苗丢在路边，打算任它干涸而死。

    她一路走来，泥土自然随处可见。但她如果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它的根，在没有充足水分的条件下，它的生命依旧岌岌可危。

    终于，她看到了一池碧光，一片希望。

    原来是这里。

    晴初被眼前平凡无奇的景致迷住了。这个水潭旁的乱石堆，她太熟悉了。

    晴初笑着看了眼手中的小橡树，心想，原来你小子是这么来的。

    她轻轻地将手中的小树苗置于一旁，随后找了块棱角分明的石块开始挖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坑挖到三十公分左右时，她的双腿已发麻。

    待她将土回填，栽好小橡树，浇水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她原想为它浇灌水潭的水，但她一试水潭的水温，发现太过冰冷，小橡树可能会被冻伤。那对它而言，就是雪上加霜了。

    于是她取出水蓝色保温水壶，先用杯盖盛放半杯潭水，再将少许热水混入杯中，最后浇在橡树基部及其周围。如此反复多次，直至她觉得小橡树已经喝饱了。

    浇水完毕，她为它覆盖一层薄土，以保持水分。

    晴初志得意满，连被子都给它盖好了，自己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完工后的晴初坐在石头上慢慢搓着因为碰了水而冷凉的手。

    她是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栽的。

    看看现在的致晨对她的伤害，就知道上辈子的自己有多可恶，想必当时的暮雪也曾痛心疾首吧。

    是不是因为业障太重，所以她才不能和寻简生养宝宝？

    片刻之后，晴初突然双手合十，随即闭上眼。她希望致晨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即使那个未来没有她。当然，她亦希望柳盼可以找到幸福，即使柳盼使她和致晨受过伤。

    晴初微笑着睁开眼，也许是心理原因，她觉得小橡树的锯齿状叶儿慢慢精神地舒展开来。

    她看着寻简标准的桃花眼，问他这是什么树。

    寻简说，它的名字叫橡树。

    寻简还说，橡树的落叶期很晚……

    她的生命却凋零得太早。

    晴初回过神。谁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她亦如落叶归根，生命力周而复始。

    视线变得朦朦胧胧，原来是天空飘起稀疏小雪。于是她渐渐白了头。

    依稀人影在。晴初伸出手，“寻简，我回来。”他的音容笑貌宛如昨日，原来已经过了很久。一辈子那种久。

    可惜这儿没有寻简，她只能孤独地走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