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郑姑娘来了。”
一个满脸喜庆的大丫鬟朝堂屋里禀报了一声,撩起门帘让郑心莲进去。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陡然听到丫鬟喜悦的声音,还以为这国公府的人有多欢迎她呢。
这只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训练有素,会来事而已。
在老太太看不到的地方,那些婆子可劲儿给郑心莲施压,唯恐郑心莲不知道国公府的人不欢迎她。到了老太太跟前,丫鬟们又满脸喜悦地迎接郑心莲,好似她是老太太心心念着的迫不及待想见的嫡亲孙女似的。
真真是,既让心莲心中知晓国公府的人不欢迎她,又维持住了祖孙之间表面的和气。
将来就是传出去,也没人会说老太太的不是。
心莲深呼吸一口,抬起的步子尽量轻盈,国公府这种勋贵世家的外孙女儿应有的步态,心莲拿捏得很好。樱桃红的裙子配上白狐披风,荡漾在心莲脚边,犹如一只振翅飞翔的红蝴蝶,姿态甚美。
心莲迎着外祖母的目光看过去,只那一眼,心莲的眼里涌出了泪花。盈盈拜倒:“外祖母。”声音里带着哽咽,不管不顾地飞过去趴在老太太双膝上,一句句呼唤里都带着时隔多年的想念。
“我的外孙女诶……”见心莲自来熟地与她亲热,老太太心底一软,弯腰搂住了心莲,祖孙俩哭做了一团,“你这心狠的孩子,一去就是八年,八年都不来看看外祖母。”
心莲只顾着微微啜泣,哭得眼泪儿乱滚,一双小手抱得老太太紧紧的,唯恐一放手就是再也不见。
心莲这紧紧依偎的一幕,落在在场的三个舅母眼中,却是十足十的演戏,纷纷乜斜一眼心莲,这郑家的人果然各个都没脸没皮,崔府落难时,可没见到郑家人给过丝毫同情,那是怎么撇得干净怎么来。如今崔府得了势,郑家人便是这副巴结的嘴脸。
还与峻王一同入府。
保不齐这心底的算盘早就打好了。
曾经与心莲娘亲最是交好的三舅母,这几年里也是憎恶极了郑家。见老太太被心莲缠住了,连忙走过去规劝,揽着心莲身子就要搀扶起来。
心莲知道,名为搀扶,实际上是给老太太解围。心莲顺从地扑进三舅母怀中,给三舅母请了安。脸上挂着泪珠,悲悲戚戚地道了句:“三舅母好,娘亲曾经屡次念叨三舅母待娘亲的好。”
心莲的话,哽咽中很有些模糊,可心莲把握得很好,语调伤感,那些字眼却也让在场的长辈都听了个**不离十。尤其“曾经”两个字,心莲确保他们都听清楚了。
果然,三舅母问了起来:“怎的,你娘这次没跟着你一块来?那也是个没良心的,不知道老太太这些年想念得紧么……”三舅母委婉地责备起郑家人多年来的无情。
这句话,却正中了心莲下怀。
娘亲,是心莲此次赌局唯一的筹码。娘亲已逝去六年,心莲想到今日还要利用娘亲,心莲心底是真心难过极了,痛苦的泪水奔腾而下。
“我娘……我娘已经去世了……”心莲真心哭倒在娘亲生前最好的闺蜜怀里,泪珠儿颗颗打湿三舅母胸前的衣襟。
三舅母明显一震。
老太太惊愕得微微张开了嘴,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她还好好活着,她闺女就先死了?
其余人等也没料到,这国公府曾经千娇百宠的姑娘,年纪轻轻就先去了,连个死讯都不曾接到。
整个堂屋静得只剩心莲的哭声。
良久,老太太才颤抖着声音道:“什么时候的事?”她再恨闺女的无情,到底还是娘,哪有不悲伤的。
“六年前,咱们国公府落难那个时候……”心莲扑在三舅母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亲死不瞑目,临死前还声声念叨着老祖宗……”
心莲就着满腔的悲愤,将两世来的所有伤痛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言语里全然没当自己是郑家女,声声控诉爹爹和继任郡王妃对娘亲和她的践踏。
竹香见自家姑娘哭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她也哭得肩膀颤抖道:“咱们姑娘被关在破陋的小院里,足足六年……冰天雪地的,连窗户都是破了洞的,姑娘好几次都要冻死过去……”竹香心疼自家姑娘,一五一十将过去几年的悲惨境遇叙述了个干净。
梅香虽说是郡王爷身边的大丫鬟,理应维护郡王爷的名声,可她接到郡王爷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助攻姑娘入住国公府。是以,心莲主仆狠命儿往郡王府身上泼脏水时,梅香一声不吭。
“郑生那个畜牲!”老太太捶着茶几,气得直吼。
老太太原本以为,自家落难,女儿不理不睬,是为了明哲保身,哪里料得到女儿和外孙女也跟着他们的落难一块儿遭了难。那几年,那么艰难,他们都挺过来了。反倒是她的女儿早早就去了,不用另外查探,也是能想象得到当年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老太太一生生了三儿一女,三个哥儿接连出生,小女儿是盼了多年才盼来的,那可是比三个儿子还宠。
想着自己错怪了女儿多年,怨恨了女儿多年,老太太哭得老泪纵横:“郑生那个混蛋……还我女儿来……”弓着背哭得腰都直不起来。
心莲此刻,早已是真情流露,蹿入外祖母怀中嚎啕大哭。三舅母本就与心莲娘亲从小就亲厚,这下哪里还忍得住,拿着锦帕掩嘴直哭。另两个舅母,虽说对小姑子没啥感情,样子还是得做做的,硬是挤出了几滴泪来。
一屋子人不论真假,哭做了一团。
“我苦命的女儿啊……”打这往后的一段时日,老太太整日都沉浸在对女儿的思念和忏悔中,对心莲也是可劲儿弥补,此乃后话。
且说当前,一屋子人见老太太哭得快不行了,赶忙上前哭着劝慰,心莲知道外祖母是真心疼娘亲,此刻她也就真心疼爱外祖母了。用小手去擦外祖母脸上的泪痕,颤音道:“外祖母,都是心莲的不是,惹得您……您保重身子才是。”
祖孙俩又抱头痛苦了好一阵,才终于息了泪。
“心莲,以后你尽管在府里住下,郡王府什么的不用再搭理了。”老太太抱着心莲,满心里疼惜,亲自过问大儿媳妇秦氏对心莲住处的安排。如今,老太太年事已高,已是不管家了,国公府的管家权交在了大房媳妇秦氏身上。
这,起初秦氏因着老太太对郑家人的不喜,她只给心莲随意安排了间不起眼的客房,如今,眼看着老太太对这心莲是格外厚待了,房间自然得另行安排。
依着老太太的性子,是要让心莲住在她的慈祥居的,这样才显得她重视心莲。只是老太太再心疼心莲,也是没忘记心莲到底是当年退了峻王亲事的姑娘。虽说眼下老太太相信退亲不是心莲本意,八成都是那混蛋女婿干出来的好事,可心莲到底是有了退婚的名声。
这峻王又与自家走得近,若是让峻王无意间知晓,老太太才与心莲见了一面,就宠起心莲来,怕是会无端惹得峻王不快。是以,老太太只是亲自嘱咐大儿媳妇秦氏好好安排心莲的住处,却不开口留心莲与自己同住。
这些个弯弯绕,大儿媳妇秦氏未必想得透彻,三儿媳妇乔氏却是瞬间明了,立即接口道:“娘亲若是放心,就让外甥女跟了我去住吧,想当年阿音也很是喜欢与我同住呢。”
阿音是心莲的娘,与三儿媳妇乔氏是最好的闺蜜。这一点,老太太还是记得的,心莲住在她那,老太太很放心。再说,三儿媳妇乔氏是峻王的亲姨母,将来在峻王面前也好给心莲说几句好话,冤家宜解不宜结。
且说,当下心莲就跟随三舅母去了国公府西边的那片院落。一路上,三舅母乔氏问了心莲许多话,见心莲谈吐清晰,脑子清楚,心里不免多了几分疼爱。
“这里就是云翠居了,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三舅母乔氏领着心莲来到一处深深庭院,抬头望去只见一院的青竹,在苍白无生气的冬季显得格外精神抖擞,凤尾森森,风雪中摇曳出生命的力量。
“喜欢吗?”三舅母乔氏微笑道。
“谢三舅母割爱。”心莲对娘亲的闺中密友,是心存敬重的,当即乖巧地谢了三舅母。
“你这孩子倒是心灵眼亮,”三舅母乔氏见心莲道了句割爱,可见心莲确实是个慧眼识珠之人,笑道,“你看出来了,这云翠居坐落凤山的山脚下,那凤山上啊可是有好大一片红梅林呢,最是风景宜人之处。若是想散心,尽管去山上闲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