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鬼僧
叮铃~叮铃~……
摇铃声从远处的山丘上缓缓飘来,越来越近。
……
叮铃~叮铃~叮铃~……
在视线可及的地方,一团青色的阴影正一步一影地慢慢向我们靠近。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那团青色的阴影是一个身着青色连帽法袍的消瘦人形。
他一直跳闪到我们身前三四米处才停了下来,左手摇着金色的转经轮,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他的身形较常人更为瘦削,右手持着一根长过头顶的灰色菩提木的手杖。脸孔完全淹没在法袍的帽子里,只有眼睛的部分有隐隐的更为幽绿的光,给人以阴森诡异之气。
“日曜宫妖族伊西斯感谢先生施救!”
“不~用~”从法袍里传出沙哑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的嘶鸣。
“先生莫不是雪域鬼族?”伊西斯问道。
“鬼僧朗达玛!”随着恶鬼嘶鸣的声音,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鬼僧像我们合手作揖。
夜月当空,微白的雪山下,伊西斯紫色头发和鬼僧青色法袍的倒影都在一平如镜的盐湖上微微飘动。
“原是雪域鬼王朗达玛!日曜宫妖子伊西斯这厢有礼了!”
我仔细看那叫自称鬼僧的法袍人,他连着法袍的帽子样子极为怪异,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整个头部,只露出两点眼睛。拿着转经轮和手杖的两只手带着破旧的金属手套,手套的手指极为细长。
从法袍下轻轻舞动的裙摆看来,他竟然是没有双脚的。
……
“不必客套,老牛应是来救”
“鬼王高风亮节,可我妖族有恩必报。鬼王有何吩咐,我等当竭力效劳。”伊西斯又是一礼。
“汝等此行,若让老牛同往,即是报了!”
“鬼王愿来,我等荣幸之至。”
“莫叫鬼王,唤老牛便可!”
这个自称老牛的法袍人言语倒极为坦诚,但那来自鬼魅幽冥的声音总让人背生寒意。
……
夜黑得极快,我们只得在盐海边就宿。妖物们支起篝火烧锅做饭,伊西斯则不断地跟鬼僧在攀谈,询问着雪域的情况。红柳和龙婆婆在旁边陪侍着。这个叫朗达玛的鬼僧看来身份极为尊贵,可服饰打扮却极为寒酸。
我帮着妖物们备就食物后便换龙婆婆去料理。
看到龙婆婆就很庆幸,今夜又是珍馐美餐。
……
聊得许久,伊西斯突然想到尚未为鬼僧安排住处,便赶紧让红柳陪着鬼僧去艇内挑选房间并协助放置行李。鬼僧说自己孑然一身,并无有行李物事,随遇而安,房间也是任凭安排。但依然随红柳入艇去了。
鬼僧走后,伊西斯便仔细检查起浸染魇兽毒血的盐湖之水,湖边黄羊饮之无碍,但草木却沾之即死。
我随口向她问起鬼僧的事情。
“啊,鬼王大人啊!这可说来话长了。”
“说来话长?”
“朗达玛大人原是佛前的一头神牛。许久之前,人和牛一起营造佛塔供奉舍利,老牛将石材从远处运来,人们则将石块建成佛塔,佛塔建成,佛祖显灵,人们弹冠相庆。可老牛却鞍疮溃烂,奄奄一息。老牛在临死之时发下毒誓,若他日转世成人,必毁塔灭佛,报仇雪恨。”
“果不其然,十世轮回之后,老牛转世成为雪域帝国吐蕃的赞普朗达玛。朗达玛灭佛,以佛寺为牛圈,佛经为牛食,大肆毁经灭佛,强迫僧者还俗。使雪域佛国不敢擅谈佛事百年之久。吐蕃帝国也由此灭亡,世族混战,生灵涂炭。”
“因朗达玛大人造孽最大,所以不得转世,而只能化身荒魂野鬼。又其怨念最深,故雪域鬼怪奉他为百鬼之王,所以我们尊称他鬼王朗达玛。”
“哦!”我应和着伊西斯的讲述,心中很想问问她关于我梦境的事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伊西斯倒很自然地拉我在湖畔金柳下坐下,我们在月色中一平如镜的盐海旁看着雪山倒映的美景,和海水在月光下温柔荡漾。
“日月山前盐似雪,茶卡湖上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你要不要听我吹芦笛?”
“嗯!”
伊西斯轻采一支芦管悠悠吹来,笛声悠远,让人不禁眺望起远方来。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等着我们哪!
……
就餐时,红柳将鬼僧迎了出来,伊西斯一边向他奉上素糕,一边还唱着我听不懂的祝歌。鬼僧双手接过素糕,向伊西斯表达着谢意,皎洁的月光下,鬼僧脱去了法袍的帽子,露出头颅。
见得鬼僧的真容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头颅竟只是一团幽绿的鬼火,还长着两只弯弯的牛角……
当然,不单单是我被鬼僧的样貌吓了一跳,灵獒也放弃啃咬一块甘美的骨头,紧张得盯着鬼僧看。
原龙躲进了龙婆婆的裙摆,千手和飞丸也停止了抓取食物。只有猫猫狗狗还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叫狗狗的猫是该吃的吃,叫猫猫的狗是该睡的睡。
“想是吓着大家了。”虽然鬼僧的那一团碧绿鬼火的‘脸庞’上看不出他丝毫的表情,那宛如鬼魅的声音又让他极力想表达的善意总是包裹着恐怖的气氛,但我能感受到鬼僧的心是热乎的。“老牛还是遮起头罩吧!”说着鬼僧将头罩再次蒙上,在头顶张开的两只的牛角自动地滑落到鬼火脸庞的两侧,贴服地像两只大大的耳朵,鬼僧用青色的僧帽套住头部,僧帽中又只露出了两只碧绿阴翳的眼睛。
“鬼王大人无须理睬他们,此等妖物孤陋寡闻,未曾见得世面。”伊西斯说道。
“刚我与鬼僧大人商量过了,我们尊称鬼王他也不觉不受用,唤作老牛也忒不尊敬了,还是称作鬼僧来得亲切些。”红柳像是纠正着伊西斯的称呼,又像是替前面鬼僧的自称作着解释。鬼僧点头认可。
“妖皇也莫要在予老牛食物了,老牛既已成鬼僧,便无须进食也可。”
“不知鬼僧尊者对我等此行有何指教?这小厮自称猎魔人,却只知唤我等来此苦寒之地。该往何山、何洞均毫无头绪。”
“藏地分康巴、安多、卫藏之域,而卫藏又有前藏后藏之分,以羊卓雍错为界。传说有三处通往地狱之门,却未知真假。藏地之人信奉天葬,死后灵魂回归天空,即便真有地狱也只有极少数十恶不赦之人方能去得。纵使罪孽如我,也只能游荡荒野而已。因此,若魔王乃大奸大恶之徒,去得地狱之门或可问得一二。”
“鬼僧尊者让我等茅塞顿开,我们明日便去那地狱之门?”伊西斯又信心满满起来。
“可这地狱之门究竟在何处呢?”龙婆婆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伊西斯的兴高采烈。
“这个我也不知。”鬼僧回答道。
得,一腔热血又被冷水浇凉了。
“但吐蕃灭亡后,遗留的部众在阿里的扎达建立了古格王国,那里保存着许多吐蕃时期的史料,或许有那地狱之门的线索。”
“我就说鬼僧尊者一定有办法带我们找到正确的路,不像某些人……”伊西斯顿了顿,极力地用目光阻挡红柳目光的闪避,红柳多了半天还是逃不开伊西斯紧追不舍的眼神,在眼神交集之后伊西斯终于蹦出了最后三个字,“不靠谱!”
“鬼僧先生啊,这藏地民众死后灵魂归天,是不是跟魇族、魔族也有一定关系啊?天空是魔族的领地来?”红柳怕伊西斯穷追猛打,赶忙岔开话题。
“这个老牛就实在无从知晓了。”
“就是就是,人家魔族又不会脸上写着魔族两个字,否则要我们劳师动众地来寻他作甚?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明天赶路。”
伊西斯就是那种相信一个人就无条件无原则相信他的人,而我岂不是也一样呢?
……
大家在这雪山盐海的篝火之旁吃着、聊着。听着鬼僧如鬼魅般阴冷的声音,竟然也顺耳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很是颠覆我这二十余年的生存经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如果伊西斯一刀劈了魔女尼玛,我会不会认为她就是个残暴的女王?那红柳究竟夺走了多少魔族生命却幡然发现魔族并没有错,但他即便相信那些魔族是无辜的,却还是要杀戮,这是职责,还是命运?
是夜,我梦见我与一群凶恶的狼一道去猎杀一只温顺的绵羊,但未来迎接我的是狼的宿命还是羊的宿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