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事到如今，不能怪我不义
诗遥听完了录音，拿下耳机的一刻，她的脑中还在浮现着刚才老宋和张庆华的对话。
这是*裸的交易，在他们眼中，只有生意和官途，除此之外什么都是草芥。
“机场的配套工程已经开始动工了。”诗遥看着宋阳说道：“这么下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他们说的那家供货商我也知道。”宋阳说：“确实不怎么样，不过是靠着跟我爸不错的关系才一直合作着。会不会出事真的不好说，工程这东西你也明白，没事的时候什么都没事。但是你不知道危险会什么时候出现。”
“这才是最可怕的……”诗遥不由得自语道。她又看向宋阳，问道：“施工是有监理公司的，你们怎么过监理那一关？”
宋阳笑道：“你以为监理真干事儿吗？他们都是只要给钱，怎么都行。”
诗遥觉得脊背一阵寒冷。大学的时候，她接受的教育是要精心对待每一个工程。因为工程不比别的，一旦出了问题是关乎很多人的生命的，特别是这种大型公共场所。
然而，在这些人的眼里，本来如此严肃的事情却被说得像儿戏。
“你打算怎么办？”诗遥问宋阳。
宋阳却沉默了。许久，他关上了电脑，对诗遥说：“先吃饭吧。”
诗遥不语，静静地陪他一起吃晚餐。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他之前有多么理智，想要阻止父亲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到了真正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也远做不到那么理性。
如果这个录音交到了负责张庆华案件的检查机关，那么老宋将面对什么？他苦心经营的SEC会面对什么？
宋阳闭上眼睛，他仿佛看到了父辈亲手缔造的这个帝国大厦倾塌的一刻。
已经是深秋了，林林出了家门，日渐凛冽的寒风让她把毛线围巾又围了围。今天是可以去见爸爸的日子，她请了假，接上妈妈一起出发了。
宗风没有跟她一起去，他很早便开车去了城郊。在那里，他和大学时代曾经一起做过设计的人找到了一处地方，他们想去看看，在那里能不能开一家属于他们的设计公司。
上了出租车之后，林秋芳对面含笑意的女儿说：“你是不是有好事要告诉你爸爸呀？”
林林这孩子最单纯，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
“嗯。”她微笑着回答。
“还不能先告诉妈妈，这孩子……”林秋芳还想着自己能在丈夫之前知道呢，没想到这孩子还卖上关子了。
张庆华在看守所已经被关押几个月了，按照这种案件的一般审理流程，他可能还得在这里多关些日子。
虽说他年轻时曾经是军人，能吃苦，但毕竟岁数大了，这里的生活唯一能让他期待的也就只有见到妻女这件事了。
林林终于又见到父亲了，自从父亲来到了这里，他好像变得越发慈祥了。一家三口，隔着玻璃坐着，挡不住的是依依不舍的亲情。
“也见到你爸了，赶紧说说吧，什么好事儿啊？”母亲看着林林说道。
“哦？林林有好消息？”张庆华也笑了，瞧着女儿可爱的小脸。
林林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个被小心包着的证书，她把它打开，对着玻璃展示给父亲：“你看。”
张庆华屈着眼睛努力地看着：“不行了，老了……快跟爸说说，你这是得了什么奖了？”已经眼花看不清字的他只能分辨出来这是一个获奖证书。
林林笑着说：“行，我给您念。”说着她清了清嗓子，给父母念出了证书上的内容：“《圣诞夜》作者张林林，荣获作家协会新人奖。”
她念完，林秋芳赶紧把证书拿过手里看了又看。
“爸，我真的去做我喜欢的事情了。写作，这才是我喜欢的。”林林对玻璃那一头的父亲说着：“努力去实现梦想，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张庆华望着女儿，他很欣慰，欣慰林林在年纪尚轻的时候就能有这样美好的经历。他也能猜得到，女儿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
“离开燃气多久了？”他问林林。
“夏天。”林林回答：“现在我在《薪火》杂志社工作。工资虽然没有原来多，但是我很喜欢这个工作。我没想到第一次写短篇小说就能成功，我以后还会写下去的。”
“好。”父亲连连点头。此刻的他早已明白，金钱和地位在快乐面前是多么廉价。
一阵欢笑过后，母亲把证书还给了林林。她又担心有关切地小声问丈夫：“老张，他们要关你到什么时候？你的案子什么时候审啊？”
这么久以来，这是林秋芳每天都在惦念的事情。张庆华会面临什么样的最终结果，在这个结果没有真正出现之前，她都无法放心。
从张庆华的表情中，林秋芳和林林都能看出来，这也是他心中的一块大石。
张庆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事到如今，不能怪我不义了。”
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他要供出一些人来。而林林最先想到的，就是宋阳和宋毅的父亲。
“您的意思是……”林林说道。
张庆华低下头，喃喃地说：“反正检察院顺着我这条线查下去，早晚会查到老宋。他在圈子里关系复杂，也许有人能保他，但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现在的官场各处都在换血。以他宋家的背景早就不能在势力上绝对占优了。我们这些人，谁都不干净……”
他又抬眼看了看林林，说：“以前，算是我卖了宗建文，但是那也是他身上真的有事。这条线上，没几个干净的。现在看来，他是幸运的。在反腐风头最劲之前就离开了。”
这个圈子太复杂了，林林想着父亲所说的这些人，难道都是要如此这般才能在这里立足吗？
“我想要早日回到你们身边。”张庆华用真挚热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我供出老宋，希望能借此赎罪。他，我只能祝他还有从前的好运气了。”
从看守所回来之后，父亲的最后的话一直让林林不能忘怀。
父亲要供出老宋，这件事她要不要告诉宋阳呢？她非常矛盾。林林很清楚，老宋和SEC身上一定有着复杂的问题，父亲即使揭穿他也绝不是冤枉他。
但作为朋友呢？宋阳和诗遥是她的好朋友啊。
“我觉得你可以告诉他们。”
一贯理性的宗风在听了林林的讲述之后，说出了这句话。“你爸也说，如果老宋有本事，能躲过去就算运气好了。而且，现在中央各级都在换人，一朝天子一朝臣。SEC做到现在的规模，一定得罪过不少人，会不会有别人憋着害老宋也是说不定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也让他能做一些准备。毕竟，你爸供出他来就已经算立功了。”
林林沉沉地说：“风，是不是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生存吗？”她的大眼睛望着宗风。
“这本来就是江湖。”宗风没有用美好的话来回应林林，而是想实话实说。“我从小见到的这里，就不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地方。派别和势力的争斗从未停止。”
“你也会变成那样的人吗？”林林担心。她心中的宗风是清冽干净的，但她同时也知道，宗风今后还是会走上做工程这条路。
宗风把林林搂在怀里，他揉着她的长发：“小傻子。什么地方都有江湖，就看你怎么去面对了。”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问：“今天怎么样？”
“嗯，还不错。”宗风开始给林林讲述他们今天的收获：“虽然离市中心远，但是价格比较便宜，并且周围也有做建筑其他相关设计的，可以说是一个集群。像我们这样做暖通设计的很少，我们都觉得这件事可做。”
从宗风的话里，林林能感觉到他对未来的希望。或许，这便是属于他的梦想吧。就像林林的梦想一样。
“去做吧，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上你什么。我永远支持你！”林林说着给了宗风一个吻。
“你什么都不用做。”宗风捧着她的小脸：“好好做我老婆就行。然后……给我生个孩子吧。”
“嗯。”
他说着，深情地吻她。他们小小的爱巢里，只有回廊之上的卧室里亮着暖暖的台灯。他们彼此交缠的缠绵身影，通过这暖光映在墙壁上。
生活或许就是如此，失望与希望交织更替，起起伏伏。
张庆华在思考了两天之后，终于，在这天的下午跟门外执勤的警察说道：“政府，我有事报告。”
看守所得知他将要说的内容是关于他的案子的，立即组织警察对他进行审讯。
而巧合的是，就在张庆华在看守所里想要揭穿SEC的问题的这一天，林林也找到了宋阳。
林林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宋阳说，宋阳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要说的会是什么。
“下班来我家吧，遥也想你了。”宋阳在电话里跟林林说。
“好，那我们傍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