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误言
暮影跟着顾修然在这一片居民区来来回回地转悠，已经分不清楚东西南北了。巷子很古老，地上是青石板路，围墙里，茂盛的古榕探出了大半个身子，挡住了巷子的天空，暮影仰着头，眯眼看天空，试图从枝蔓的缝隙中看到一点点星星的影子：“顾修然，看不到星星了呢！”
他回头看她，已经离自己五步远了。见顾修然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暮影打了个哈欠， 径自坐了下来。“呜……不走了，困了。”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巷子，据顾修然说是上山的捷径，但坐在这儿，既看不到来时的路，也望不到她要的出口。
“咦！这栋楼好漂亮啊，民国时候的别墅呢！真好看，不知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样子的？顾修然，你说里面有没有人住啊？这么老的房子，搞不好会闹鬼呢！”
“暮影，我们在赶时间，不是来旅游的，乖点。”顾修然不得不软化，他上前拉起她的胳膊。
“不要，我不想动，要不你背我？哈哈，这个建议不错。”暮影得意于自己的提议，一个劲地鼓掌傻笑着。
顾修然顿时望天长叹，自己真不该激她喝酒。
“不要这样嘛，我又没有很重。”暮影语气甜腻腻的，扒着顾修然的胳膊，满脸委屈，末了，还不忘对顾修然“真诚”地眨眨眼睛。
“上来吧！”昏暗的灯光下，红扑扑的脸蛋，连带着左边脸颊上浅浅的酒窝都带着讨好，这样的暮影，让他的心微微一软。暮影半眯着眼睛，隐约看见顾修然半蹲着身子，背对自己站着。她于是欣喜地趴在他的背上，享受着优待。
嗯，很宽很舒适的背，暮影心想着。巷子里，忽然就静下来，只能听到微风吹动叶子的声音。
走了一会儿，顾修然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诶，你有电话。”暮影提醒道，可顾修然仍是在走着，一点也不理会她。
“是在这个口袋里吗？我帮你拿着，你接吧。”暮影说着，便要将手伸进口袋里。
“不用。”
“嗯？”暮影没听明白。
“我说不用接。”
“为什么？好奇怪，你都不接电话，上次也不接，那你要电话干嘛？该不会是女朋友打的，所以不敢接吧？放心，你接了的话，我一定不吭声的。嗯！一定不吭声。”暮影重重地点了下头，却没想到磕到他的脑袋。
“好痛啊，顾修然你的头好硬！哦，上次撞到你……”
“信不信把你丢下去？”顾修然突然停住了脚步，口袋里的手机已经安静下来了。
“真小气……”暮影委屈地猫在顾修然背上。停了几秒的脚步，又继续了，步子稳稳的，迷迷糊糊中，困意再度袭来。
冬天的夜，和着风，有一种刺骨的冷。小巷子里有一些潮湿，连带着周遭的空气也有一股逼人的凉，暮影不由地锁紧了身子。
“冷吗？”
“不会。”暮影困极，却不忘轻微地摇摇头回答他，“你的背很温暖。”
顾修然一怔，忽而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傻瓜……”暮影呢喃，“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暮影说地极轻，轻得虚无缥缈，缥缈地顾修然以为自己幻听，正待开口，却发现她趴在肩头，早已睡得香甜……而此时暮影的睡梦中，浮现的是两年前的画面，与苏辰俊有关。
那时候，暮影还在念高一，普高。白天学习晚上画画，偶尔也去老师家学画。暮影的父亲是一名中学美术老师，但很少教暮影画画，只是偶尔的监督指点。他觉得应该让暮影接受更专业的辅导，他深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会将错误的观点灌输给暮影，但那时候的暮影已经渐渐地开始停滞不前了，只是暮影不自知，爸爸不愿面对事实，哪个画者没有瓶颈期？那时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依然是12月时候的事，即使林影尽力地护着暮影了，但暮影不再跟林影念同一所学校，隔得远了，难免会力所不能及，恐吓、殴打，还是时有发生。为此，林影深深地自责，但暮影不在乎，是啊，为了林影，什么事应该都是值得的。
晚上九点，暮影沿着马路一个人走回家，与平常一样，边走边听着英语。背后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书包，狠狠往前拉，失去重心的暮影瞬间倒地，书包被丢出十几米远。她抬起头，一道亮光刺痛了她的双眼，隐约间暮影看到两个人骑着摩托车，戴着安全帽停在了她的正前方，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了，只剩下“隆隆”的响声。忽然，前面的人又启动了车子向暮影驶来，她连忙爬起，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又是一阵刺痛，那扎起的头发被坐在车后座的人猛扯，长发就这么披散而下。暮影的手上被细小的沙砾划出了细细的血丝，疼痛让她冷静了几分，这条路这时候很少有人路过，四周就只有前面那个路口，进去里面便是小区……对，往那边跑。暮影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奋力奔跑。那两个人似乎看出了暮影的意图，连忙追上。又是重重一扯，拽着暮影的衣服往反方向拖，“嘶嘶嘶……”她只能听见摩擦的声音，其余的，一片空白。暮影被丢在了路边的一棵行道树下，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远处有人渐渐跑来，突然觉得好安心，不会有事了。
“她动不得，动你倒是方便得很Ｘ去告诉她，给我安分点，不然，受苦的可就是你了。”
“快走，有人来了！”坐在车后的人催促着。“隆隆”，车子扬长而去。
终于过去了。暮影艰难的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顺了顺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而后又一瘸一拐地向书本走去。这一次脚伤地似乎有点重，回家怕是瞒不过去了，要怎么说比较好？
“你怎么弄成这样？是刚刚那伙人干的？”苏辰俊快跑而来，扶起暮影，替她捡起地上的书本。
“没事，只是刚刚我一边走路一边听英语，没注意到，不小心被车子撞了。”暮影心里扬起微微的喜悦，刚刚那个人是他，是他救了自己？“你去补习吗？”
苏辰俊知道暮影是在说谎，但她不想说，他也就不多问什么。“嗯，我送你回家吧。以后走路小心点，总这样叫张阿姨怎么放心。”
“哦。”她紧张地点点头，他并不拆穿她，只是扶着她一点一点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他说：“还是我背你吧。”他该是不忍心暮影这样，于是走到暮影前面背对着她半蹲下来。
“辰俊……”暮影忽然觉得这些伤也不那么疼了。
“怎么了？”苏辰俊不解地转身，却看见暮影噙着泪的眼，“很疼吗？”他皱了眉，记忆里，暮影似乎从未哭过。
暮影摇摇头，搭着他肩固执地说：“你转过去。”而后轻轻地趴在苏辰俊的背上。
寒冷的12月，暮影趴在苏辰俊温柔的背膀里。他带她去了诊所，处理了伤口，然后将药拿给暮影，摸着暮影的头，温柔说道：“回去后要禁口了知道吗？女孩子的脸可是很重要的。”
“辰俊你就只注重女生的脸蛋吗？”也许是气氛太过融洽，暮影也胆大起来。
“当然不是，身材也很重要的。”苏辰俊故作认真地说。
暮影没有料到他也会开这样的玩笑，愣了愣，微微笑开。
回家的路上，苏辰俊仍背着暮影，周围很安静，静得让暮影害怕苏辰俊听见她清晰的心跳声。她无措地埋下头来，披散着的长发有几缕就那么俏皮得滑过苏辰俊的肩头去。
“冷吗？”他问。
“不会。”暮影极轻微地摇摇头，“你的背很温暖。”她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你弄痒我了。”苏辰俊无奈地说。暮影的长发轻挠着他的脖子，黑亮笔直的秀发划过他的肩膀，带着淡淡地发香。
暮影连忙抚过长发，收拢在一起，心跳地更加肆无忌惮。
“你头发这样挺漂亮的……”他忽然说。
暮影怔了怔，她从没想过苏辰酷夸她。14岁那年，暮影第一次见到他，他刚考上一中，把家搬到了这附近，暮影和妈妈一起买菜回家的时候，经过他的新家门口，他们还在搬东西，暮影妈妈一眼就认出苏辰俊的妈妈是自己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立马热络起来，家长里短，丢失了多年的情谊一下子如野火燎原般势不可挡。这时候的暮影，头发虽然仍有些卷曲，但已经理顺，皮肤白了不少，大眼镜依然架着，她畏畏缩缩地站在妈妈身后，弱弱地打着招呼。苏辰控应淡淡的，说不上热情，但也礼貌周到。后来两家的关系变得亲密了，苏辰俊自然与暮影更熟了些，他很照顾她，但这也许是性格使然，他对谁都挺照顾。只是对于暮影，他不曾有过太多的关注，至少她这些年的改变，他并不关注。
傻瓜……暮影心里有些埋怨，我们终究不能更近一步吗？能像现在这样，大概已是极致…… 她闭了眼，靠着苏辰俊的肩膀，心里轻轻地说着：“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这些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暮影的睡梦中，她以为不再出现，就算是淡忘了，可一瓶酒就能提醒她，这些记忆，不过是藏得更深了。暮影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她躺在床上，努力回想，却始终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脑海里只剩下模糊地不能再模糊的影像。她翻转了个身子，一抹银色进入眼帘，她惊慌地爬起来，一低头，银晃晃的项链便垂在颈间……
“暮影你醒了！嘻嘻，我给你带饭回来了，起来吃饭吧。”夏夏今天的笑显得特别灿烂。
“夏夏，昨晚……”暮影欲言又止。
“昨晚？昨晚我从临摹教室回来，路上看到你靠着顾修然坐在宿舍楼前的楔园里。话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跟顾修然好上的？顾修然对你好体贴呀。”夏夏凑上前，显出一副超级八卦的样子。
“体贴？”
“是啊，也不知道是靠了多久，我扶你起来了的时候，感觉他半边手臂都僵硬了。还好遇见我，不然他是打算要在那里坐多久？”
暮影没有接话，只是低头拿起颈上的项链，若有所思。
“顾修然送你的？”夏夏眼尖，立马就注意起这项链。
“不算，要还回去的。”暮影说着脱下它，装进小首饰盒里。她只想望梅止渴，但事情好像已经超过了她所能控制的范围。
“暮影，你不喜欢顾修然？”
“嗯？”暮影似乎不明白夏夏的意思。
“我以为你是喜欢他的，你靠在他怀里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满的。”空气里，一种异样的情绪挥之不去。
“夏夏，你是不是……”暮影惊恐于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
“是不是什么？不要想歪了，我们可是纯纯的同学关系。”夏夏打断了暮影将要说出口的话，又恢复了平时笑脸盈盈的样子。
暮影忍不住紧紧抓住被角，她又想起林影怒其不争地问：“你是猪吗？”是了，她早该发现的，夏夏那堂课盯着发呆的方向再明显不过，只是自己鬼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