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子
春江这几日都在自己房内称病休息。
主子带姑娘去边境已经有半个月了。
大家都以为她是趁主子不在偷懒,暗自叵测她。
不过她是真的病了,被吓病了。
被姑娘吓病了。
她至今不该相信那日她看见的。
那日日头很大,主子和姑娘在主殿休息。她和阳雨便去弄了些冰块想放进殿内。阳雨临时去了茅房,便由她一人端去主殿了。
因为姑娘醒过来了,所以一开始在殿外的重重侍卫也都撤了。
她额头带汗,走到门口时,想要整理一下仪容。于是把冰盆轻轻放在地上,拿出袖间的帕子擦着汗。因为担心主子和姑娘都在休息,所以一边擦着汗一边悄悄走到门口想要看看。
却没想到。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很多次眼。可是看见的依旧是姑娘拿着尖锐的发簪,就是她今早为姑娘簪发的蝴蝶白玉簪。抵在主子脖间,时而抬起时而放下,像是在试探着什么。突见她高高的举起了手,像是要狠狠的刺进主子的脖间去。而主子躺在姑娘腿上,一点都没察觉,依旧酣睡着,面容轻松。
她捂着嘴,克制自己想要尖叫的欲望。可是声音还是从手指缝隙间透露了出来。
姑娘眼睛猛然往这边看来。从门微微开着的缝隙中,她瞧见了姑娘那双可怕的眼睛,怨恨不甘。脸上还带着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容,伴着脸上的疤痕,令人战栗。
她连冰盆都管不上,直接往左边的长廊上跑了。
她几乎呼吸不过。把手按在胸口,不停喘息着。
可是一想到主子还在殿内,她马上慌乱了起来,便跑了回去。
回去却见主子已经醒了,姑娘正在喂他吃着葡萄,二人不知在谈些什么,笑得很开心。姑娘也没有方才一丝半点的可怕模样,捂着嘴笑的就如同幼儿一般。这场景让春江觉得自己方才看见的应该是一趁影。
可是并不是。
那是真实存在的,那么真实,那么可怕。
她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把这件事告诉主子,姑娘先瞧见了她。笑着唤她进去问她为什么傻傻的站在外面。
她被姑娘的镇静给吓到了,姑娘难道不害怕她把方才的事告诉主子?
她像个傻子一样站着,不停吞咽着口水。
不害怕。
姑娘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姑娘知道她不敢冒险,而且姑娘知道主子很疼她。
所以姑娘一点也不畏惧。
而她如果贸贸然开口。
死的就会是她。
可是姑娘还会让她活吗?
她只好讪笑着跑出门外把冰盆拿进来,说自己方才急着去茅厕,把这放在门外,跑回来的时候太急了,居然把它忘在门外。
姑娘打趣了她几句,就让她离开了。
那日下午她称病没有去主殿服侍,却没想到姑娘在晚上让阳雨唤她过去。
她去之后,发现殿中只有她们二人。
姑娘还是坐在茶榻上看着她,淡淡的笑着问她身体可好些了?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对了,春江。今天下午你在门外看见了什么?能告诉我吗?”姑娘笑意渐浓。
“奴婢什么也没有看见。”她连忙跪了下去,抖着身子回道。
“你一定看见了什么,不然为何抖得厉害。不过春江,无论你看见了什么,又或者没看见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嘴会不会说出什么来。”
姑娘从茶榻上下来,来到她身旁。“哎......其实我也不怕你会说出什么。大不了就是死,不过还有你陪我不是?”
“姑娘要伤害主子吗?”她颤抖道。
“如果我说不会你会不会信?”
至少现在不会,若是她伤了他,那她那么爱惜的家岂不是要遭难。
“春江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他的。因为我还没有这个能耐。”
这是姑娘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春江躺在床上,那些话现在想起来却是无尽的担忧。
在宫外,姑娘真的不会伤害主子吗?还是姑娘只是在欺骗她。
姑娘没有失忆。
没有失忆却这般憎恨主子,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
可为何主子却又对姑娘这么好。
还有她的胆怯懦弱会不会害了主子,她是不是应该揭发姑娘。
可是如果她揭发了姑娘,这些事情会怎么发展?
这些难懂的想法在她脑海打着转,撕扯着她。让她日夜难寐。
只希望姑娘真如她所说。
......
在通往楚国边境的泥路上,数十侍卫围着一马车不停的赶着路。
“明天就能到你从小长大的村子了。”楚戈对着掀起车帘看着外面郁郁深林的楚青影轻声道。
“恩。这里好美。”
“你一直都很喜欢这些。”
“恩?”
“我指的是树,风,云,河。日后,我可以带你去赛马。”
“我还会骑马?”
“青影,不要小瞧了以前的你。”
“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阿戈。”楚青影回头看了他一眼,淡笑着。
“的确。”楚戈点头。
幼年相识,少年相知相许,你我二人之间远比你知道的牵绊还要多。
“下车吧,我们会吃些午食,前面有一家茶寮小店。”
楚青影点头,“恩?我的面纱呢?”
“姑娘恕罪。”阳雨听见,红着眼跪在车外,“阳雨今早不小心把姑娘的面纱给弄掉了。求主子恕罪。”
“算了。你起来。”楚青影见她不停磕头的样子,心里也明白她是无意的。而且她在车外如此,实在有失雅礼。
楚戈看着还端坐在车上的她道:“那我们下去吧。”
“外面日头太大,我不想出去。”
“可是你方才才说好?而且一直闷在马车上对你身子不好,下去走走。恩?”楚戈尾音拖长,极尽温柔。
“可我不想下去。”
“因为没有面纱。”
楚青影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说是,那阳雨恐怕逃不过一罚。不是,可她心里却是。“我不喜欢吃茶寮里的东西。”
“青影,宫里可没有茶寮。对于现在的你,你绝对没有尝过。”
“不要。”楚青影侧过身子,左手轻轻的捂着左脸看向一旁,“我不想下去。”
楚戈靠近她,伸手抓住她捂脸的手,道:“你不用在意这些。你和大家并无两样。”
“不要。我不想。什么叫并无两样。你能不能不说这些话,你明知道失忆,失颜的我和大家都不一样。”楚青影愠怒,说出来的话似乎带着热日独有的火气。
楚戈低头,左手有些焦灼的扣着马车。
“我知道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你。害你变得现如今的模样,可是在我心里,你依旧独一无二。”
楚青影侧回身子看着他愧疚的样子,“你是在用苦肉计吗?”
苦肉计。
这天下只怕只有他自己明白,她长睡不醒的这两年他有多痛苦。
看着她脸上不褪的伤疤,他又是如何挠心挠肺。
“罢了。”楚戈苦笑一声,“我喊人把食物送进来。”
说罢,他便要下车。
“我下车。”楚青影道。
......
坐在露天的茶寮里,的确比马车上舒服。
可是四周有意无意透过来的眼神却让她无比的不自在。
因此看着面前的略显破旧的瓷碗装着的面条,一点也无法让她提起食欲。她用手随意的挑起一两根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楚戈把她低头而微微散落在耳边的碎发缕到耳后去,“忍一忍,这四周荒野实在没有什么好吃食。”
楚青影道:“没事。你快吃吧。别管我了。”
又挑了几根面条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什么味道。脑中总是想起方才茶寮掌柜看她的模样,惋惜和厌恶。
不停的反复的浮现他的眼睛。
啪。筷子猛然放在桌上的声音。
“我吃饱了,先回马车。”楚青影一人跑回了马车,阳雨马上放下手中的碗跟了上去。
楚戈看着她的背影,回过头。一口一口吃干净碗里的面,包括楚青影留下的那碗。
等他回到马车上。
只看见她侧躺在马车上,闭着眼睛睡着。阳雨害怕马车太闷,把车帘子拉起了一个小角。从那小角里泻出无数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楚戈可以瞧见她微翘的睫毛和面上小巧可爱的绒毛。
他蹲在一旁看了很久。
一点都不觉的疲惫。
突然她眼皮微动,要醒了。
嘤咛一声,楚青影有些迷糊的睁开眼睛,看见楚戈在旁边,嘟囔道:“你吃完了?”
“恩。是不是这几日赶车累了?”
“没有,就是突然累了。”
楚戈扶着她的脸,吻上她的发丝,“以后我不会逼你了。”
楚青影这才清醒过来,明白他说的是方才让她下车吃面食的事。
她坐了起来,靠在马车上,笑道:“那我就当做这是你给我的约定。你一定要记住。”
“恩。”
......
楚戈,希望日后你真能如今日所说,不会逼迫她。
世事易变,流年飞逝后,希望你依旧能坚守住你说过的话。
......
楚青影,我的心头砂。
希望你与我可以一直同今日这般,相互依靠,相互理解。
在光亮明媚处笑着。
在平安之所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