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挽月轩
翠玉雕花屏风“咣琅”一声被踢翻在地，一身酒气的黑袍男子披散着头发踉踉跄跄着跌进挽月轩的西暖阁里。
他颤着手，扯开晃在脸上的翡翠珠帘，抖着手里长鞭怒骂道，“木槿！木槿！你给我出来！夜星辰！！你们都给老子滚出来……”
“不出来是吧？”手中长鞭狠狠甩在地上，夜烬朦胧醉眼里的阴鸷之气越发浓郁，“哼，以后若是被朕找到，非打得你们跪地求饶不可！贱人！全都是贱人！”
“噼啪”声越发清脆响亮，夜烬的怒吼震得内室半蹲在床沿的少女发丝微微颤动，“滚出来！滚出来……”
“伏琴呢？伏琴！伏琴！”声嘶力竭的怒骂夹杂在“哗啦啦”的珠帘脆响中莫名带了丝凄凉意味，“伏琴，伏琴！”
烛影摇曳，一身天青色罗裙的温婉女子提着灯撩开暗红帷幕，“谁在这儿大声喧哗？”
一见来人，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皇上。”
夜烬发丝凌乱，横着眼睛望着来人道，“伏……伏琴呢？把她给朕叫出来。”
“你是什么人？”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淡淡斥责，“小姐已经睡下了，不见客。”昏黄的烛光下，尾随着提灯女子身后进来的少女却是柳眉一横，“发酒疯也得选个好地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挽月轩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么９不……”
她望着跪在地上的温柔女子，目光中露出一丝惊疑，“浅草，你跪地上作甚么？”
“红烛，住口。”那叫浅草的温柔女子面色大变。她神色慌张，跪在地上连连扣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红烛不懂事，未识天颜……”
红烛也跟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已，“皇上饶命，奴婢知错了，皇上……”
“皇上？”夜烬眼风一扫，发出一声近乎嘲讽的冷笑，“皇上是什么东西？”不过片刻，他自嘲的目光便瞬间泛红，“伏琴呢！把伏琴给朕叫出来！”
“是，是，奴婢遵命……”红烛连滚带爬着踉跄走进内室，一看见半蹲在床边的白裙少女，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喜，“小姐，您怎么还没睡？皇上来了，让您出去呢。”
红烛的声音清脆响亮，但那少女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动也不动，依旧是埋着头。她半蹲在床边，漆黑如墨的长发铺洒了一地。
红烛走到白衣少女身边，扶起发丝垂地的少女，柔声道，“小姐，我们出去吧。”
那少女顺着红烛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了脚踝。她半低着头，脸颊便被细密的发丝遮住，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青丝摇曳下的一双漆黑眸子一动也不动，几乎是要融进漫天的夜色里。
少女目光空洞，红烛扶她走向哪里，她便走向哪里，如同一只没魂没魄的精致人偶。然而红烛倒是不以为意，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她来挽月轩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来小姐始终都是这个样子。不哭不笑，也不说话，整日整夜的待在白玉床边，谁也不搭理。听浅草说，小姐这是打娘胎里带出的病。
“贱种！”刚出内室，一道鞭影便携着劲风狠狠甩向了二人，愤怒和酒精烧得夜烬眼睛通红，“这么久不出来，是指望朕亲自去请你吗！”
那鞭影太过凌厉，红烛和伏琴被鞭子一擦身，便双双摔倒在地。夜烬的咆哮让红烛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下贱胚子！”
还没待红烛反应过来，夜烬一脚便踹向了她的胸口，“你们两个都滚出去！”
他蹲下身，一下子扯开遮住伏琴脸颊的长发，一巴掌便甩了过去，“贱人！说！你娘她们有没有来找过你！”少女雪白面容迅速飞红，唇边立时溢出一丝殷红血迹。但漆黑的瞳仁里却依旧是苍茫空洞的目光。
夜烬见她这毫无反应的模样，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妖孽！贱种！说，你为什么不像她！为什么不像她……”夜烬愤怒地眉眼忽的涌起深深的颓然与苍凉，“阿瑾……你为什么要离开我？阿瑾……”
目光中短暂地软弱很快消失，夜烬的声音又恢复了冷酷决绝，他醉眼斜飞，“朕就不相信，打死了你，她还能不回来！”
“噼啪！”昏黄的内殿里，一霎时鞭影重重。那半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女身上顿时皮开肉绽，点点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衫。
“小姐！”红烛匍匐在地上，眼圈瞬间红了，她踉跄着站起身，就欲扑上去挡在伏琴身上。却被跪在一旁的浅草给拽住了，红烛声音哽咽，满面怒容，“你干甚么！”
浅草深吸一口气，面色沉沉，“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不过火上浇油罢了。你若真为小姐考虑，便快些去找九爷！”
一语惊醒梦中人，红烛慌忙抹掉眼中泪水，“对，对，九爷……”她提起裙子，便飞奔了出去。翡翠珠帘撩起又落下，伴随着夜烬愤怒的鞭影发出混乱的声响。
与此同时，王府钰梅园的阁楼里，那一缕飘飘荡荡的游魂正痛苦地蜷缩在流音沉香木的床边。她死命地压抑着痛苦带来的呻 吟，虚淡的魂魄由于痛苦颤抖起来。
那具毫无感觉的行尸走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因为所有的疼痛都尽数给了她。
那是透入魂魄、最真切难熬的疼痛。
痛苦使她的脑子开始混乱起来。她仿佛看到，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在自己面前翩然坠落。那裙袂飞扬、翩然下坠的娇小身躯像一只飞舞的蝶，轻盈美好。
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可那一双美丽沉寂的眸子偏偏明亮得惊人。那仇恨痛苦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直钻入她的心里。
她压抑着疼痛带来的昏厥感，费力地望向床上少年安静温和的睡颜。白影坠落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中再次闪现的竟然是自己和流音相对而立的场景。
狂风烈烈，流音素来温和的眼中却流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倔强，而她自己，竟也是一脸的冷酷与决绝。她手中握着的那把冰冷长剑，更是毫不留情地向对面那倔强冰凉的少年迎风斩下。
不，不！她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怎么会如此对他，他怎么能给自己如此待他的机会？不会的，不会的……
而另一边，夜烬癫狂的咆哮和“噼啪”的鞭声使一直寂静的挽月轩看起来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