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女展眉
日光渐渐熹微，渐渐明亮，又渐渐暗淡。挽月轩西暖阁门前落了厚厚一地桃花。
古老的白玉床泛着古玉特有的凉气。暖阁内一片寂静，偌大的白玉床上，白裙，墨发，孤单而又凄凉。
浅草静静的站在床边，紧张的看着少女，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流音，流音，流……”少女忽然发出声音来，眉头紧锁，面色看起来十分痛苦。
“小姐，你怎么了？”浅草手忙脚乱的从衣袖中取出一方白色丝绢，俯下身将少女额上的冷汗拭去。
“娘，你在哪里，娘……”
“小姐，醒醒！”浅草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红烛去请神医青荷都去了三个时辰了竟然还没回来。浅草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忍不住自己出去看看。
“你这丫头怎么办事的？”浅草直至出了暖阁才看见红烛提着裙摆姗姗而来，后面跟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儿。
“这是？”浅草的眼中露出惊疑之色，这一身破旧灰袍、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白发老头真的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神医青荷？她还以为叫青荷的会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呢！
“呦，姐姐。”红烛的声音拖得很长，“这路途遥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像咱们的九爷，能腾云驾雾，走路都靠飞的。我能借助的只有自己这两条腿，这么快已经很不错了。换做是你，现在指不定还在路上呢。”
顿了顿，红烛才轻飘飘地说道：“这就是青荷神医。怎么？你还不信？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啊……”
浅草面色微变，但终是忍住怒气，道：“小姐似乎更严重了，大夫麻烦您快点儿。”
“姐姐，小姐一直都这样，你急什么。”红烛虽然也希望伏琴早日恢复，但对浅草的焦急却颇不以为然。小姐的病已经这么多年了，哪儿能说好就好。她又忍不住撇了撇嘴。
见浅草还要叮嘱，红烛心下不悦，“哎呀，行了，别磨磨蹭蹭的了，烦死了。”
她轻哼一声，却不成想，这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浅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那青荷神医跟着浅草颤颤的来到古白玉床边，先是打量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白衣少女，接着便直接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医箱打开，取出一排银针来，浅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便出声打扰。
老神医眯了眯眼睛，手上的银针泛着寒光，正弯下腰准备动手。
“出去。”少女缓缓的睁开眸子，声音不带丝毫的温度。
神医吓了一跳，手一抖，银针从手中滑落，跌到玉砌的阶面上，发出“叮”的轻响。他跌跌撞撞的站起，却不敢再待下去了，医箱都没有收拾，整个人像是逃一般的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直至出了暖阁，老神医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回忆着伏琴小姐眼中那道一闪而过的红光，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事向木王爷汇报呢？可是，万一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红烛和浅草看着神医青荷离去的背影，对视一眼，二人面色皆是十分的疑惑。伏琴的声音在此时传了过来，像是来自天外，“红烛，你去听雨阁跪个两日吧。”
“什么？”红烛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去吧。”伏琴的声音很轻很平淡，白裙顺着白玉床沿流过，化作一道美丽的弧线。伏琴站起身，看都没看红烛一眼，只是随意的打量着四周静默的空间。
小姐这是，好了么？浅草瞪大眼睛，她不敢相信，她的小姐，竟然有一天真的好了。她的脸上流露出喜悦之意，但心中却有些忧虑，这样的小姐……
红烛此时也和浅草一样的难以置信，小姐好了？就这么突然的好了？刚才和她说话的真的是她的小姐？
这么清清冷冷的小姐。
红烛紧咬着下唇，眼里既充斥着不甘又盛满了惊恐，但她仍是硬着头皮道，“红烛不知犯了什么错，请小姐明示。”
伏琴只是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便对着浅草道，“浅草，带她下去，另外，把灯熄了吧。”
“是，小姐。”浅草低下头，声音很是恭敬，却又带了丝掩饰不住的喜悦，小姐竟然也记得自己呢。这是不是说明小姐的病已经彻底的好了？
“我错了，小姐饶命，小姐……”红烛的声音在碰到伏琴冰冷的眼神时，立刻萎顿了下去。
伏琴在黑暗中看着二人在面前走远，有些失神。她静静的绕过屏风，行至碧玉纱窗下，透过薄纱看天边升起的月。
皎白的月华晕在碧玉之上，一圈一圈，像水上溅起的涟漪。月亮真美，却及不上梦中的一半，她的目光迷离了起来。
对于过去的一切，伏琴都懵懵懂懂。她像是做了一个悠远的梦，飘忽得不真切。梦中，雪色漫天，月光萦绕，红梅，春溪，还有白衣少年……
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莲步轻移，绕过雕花屏风，朝着古白玉床走去，边走边放下重重帘幕。因未掌灯，内室更显昏暗，白玉床泛着幽幽浅浅的白光，翡翠流珠，因撞击发出脆响，平添一分寂寥。
古白玉，真的是古白玉。伏琴伸出素手，抚摸着白玉床，温温凉凉的触感蔓延至全身。她的脸色却渐渐苍白。
她想起几日前在流音桌案上看到的那卷古朴的《奇闻志》卷轴，抚摸着白玉床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她从来从知道自己病得离奇，却从未想过竟离奇到如此程度。古白玉、寒冰泉，无一不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奇物。但用在自己身上，却不过只能堪堪保住自己灵魄不灭、心魂不熄。
墨发顺着雪白的脖颈滑下，像一层细密的帘幕遮住了她素白清雅的脸，她眼底迅速凝结成冰，声音划破夜色，比玉更清凉。“谁？”
她回过头，看着面前的虚空。
“流音？是你吗，流音？”
晦黯的光色下，伏琴面前的空气不断地扭曲着，空气也似乎凝重了起来。她面色淡然，莹润透明的指尖有些许白色的微光在空气中闪动。
但过了好半天，却是什么人也没有出现，四周扭曲的空间却是渐渐沉静了下来。
“阁下夜闯女子闺房，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伏琴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伏琴依旧是面容沉静，凝视着面前的虚空默然无声。忽然，一声闷哼响起，伏琴眼中寒光一闪，晦暗的光线下一道黑影飞快的穿过帘幕一闪即逝，速度快得令人咋舌，那翡翠的珠帘竟是不见有丝毫的晃动。
伏琴眼光闪了闪，不觉握紧了手，自己的实力太弱了，她的眸子沉寂了下来。
月色渐白，椭圆的月亮从挽月楼侧面升到楼顶。浩远的天空中疏疏落落的几颗星伴着明月一眨一眨的闪着微光。伏琴踩着白玉铺就的阶面走出了暖阁。
寂静的夜空下，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她雪白的面容上，她步伐轻浅，墨发飞扬，月白色的纱裙随着风微微的浮动，衬得她宛如夜间游荡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