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言念君子
虽是天真疑惑的神情，但这话却叫浅草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浅草温婉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笑意，“是吗？可能是小姐才清醒，我太兴奋了，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不过这安静轩确实不是个好人，小姐您还是离他远些好。”伏琴轻轻点头，她脸上适时露出的倦容缓解了浅草的不安。
“小姐，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浅草扶着伏琴缓缓走进了暖阁。
罗幕清寒，红烛身姿轻盈，如燕子般灵巧地掠过朱瓦雕檐，轻轻跃进听雨阁。
虽是夜间出行，但她却并未换上暗沉沉的夜行衣，身上穿着的却是夏日里才见到的软烟罗，软烟罗轻密软厚，远远看着，就似烟雾一样。银红色的薄纱衬得她微红的面颊愈加娇艳动人，她坐在铜镜前，眼睛里显现出动人的神采。
想到这次九爷和自己站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红烛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阿嚏……”一阵风过，红烛不由瑟缩了一下，她皱了皱眉，恋恋不舍地凝视着铜镜里娇美的容颜，过了很久才伸出手拿过平日里穿的有着厚厚夹层的缃绮罗裙。
“啪哒……”
咦，什么东西？红烛挑了挑眉，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自衣服里掉落的物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这不是浅草替小姐描眉用的眉笔吗？怎么跑到自己衣服袖子里了？
难道是浅草故意塞进自己衣服里的？可浅草不是这么喜欢开玩笑的人啊，她那种死气沉沉的性格，哪里做得出这样跳脱的事情来。
红烛皱着眉头，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偷偷拿这玩意作甚么，她揉着脑袋自语道，“奇怪，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夜晚的星光已经烧尽，晨曦给云朵镶上了一道浅浅的金线。薄光透进挽月轩的西暖阁，落在秋千架上的白衣少女身上。少女阖着眼眸，眼睫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一个青衣婢女从窄门处快步走了进来，在距秋千一丈远的距离处停下，她怯生生地说道，“小姐，有贵人来访。”说完，她一脸惶恐的站在玉桌边等着伏琴吩咐。
伏琴依旧是闭着眼睛，神色不见丝毫的变化。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皇上和木王爷都说过，挽月轩不见客，怎么去回，应该不需要我来教你吧？”
“可是……”那丫鬟吞吞吐吐起来，“那人，他……他，已经进来了。”
伏琴足尖点地，两只手握紧秋千的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道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向来沉静的面容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梨花纷飞如雨，来人素淡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温暖明丽。流音站在门口，静静的望着从秋千上缓缓站起的白裙少女，轻声唤道，“伏……琴？”
“流音，你怎么来了？”伏琴走下秋千，缓步走到那人面前，她的声音一如往常，清冷绵长，像从天外飘然而至的乐声。“王爷他，没有为难你吧？”
“你这丫头还算有良心，总算没把我给忘了。”流音像是松了口气，他语声清透温和，“你的身体最重要。我爹他一直都是那种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伏琴清冷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暖意。“我现在彻底恢复了，怎么敢忘了你。”
“虽然知道你魂魄归位了，但亲眼看见这样的你，还真是不敢相信。”流音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看到面前这，娇柔柔，活生生、清冷冷的伏琴，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一般。
恰在这时，浅草端着白玉托盘从后门而入，径直走到梨花树下，对着伏琴缓缓欠身，恭敬地道，“小姐，您要的玄冰。”
她微微抬头，便看到了站在伏琴身旁的年轻公子。浅草眼中含了丝清浅笑意，“浅草见过世子。”
伏琴清冷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语声淡淡，“你们认识？”
浅草慌忙回道，“不，不认识……”
流音倒是毫无架子，他摆了摆手，温声道，“不用多礼。”他温和的望着伏琴，“我和她有过数面之缘，算不上认识。”
浅草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悠悠想到，这样的小姐真让她有些恐慌。
伏琴从玉盘中取出一小块玄冰用手试了试触感，对着浅草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她伸出空着的左手指了指美人榻边的玉桌道，“玄冰就搁这儿吧。”
“是，小姐。”浅草答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但秀美的双眉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
“流音，你猜，我要用这些玄冰来做甚么？”伏琴转过身把手中的玄冰块放进玉盘里，神态里多了丝俏皮。
过了好半天，却未听到任何回答，伏琴回过头望着低头沉思的流音，奇怪的道，“你怎么了？”
“伏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流音终于回过神来，他关切的打量着伏琴的神色，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你……你体内，有没有……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来？”
“什么？”伏琴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她才缓缓地道，“我挺好的。”她慢慢走回秋千上坐下，足尖微微使力，秋千便带着她的白裙和瀑布般的青丝悠悠的荡了起来，她的声音飘荡在风中。
“现在的身体，让我有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我觉得，这样很好。要说多出的东西……”伏琴望着一脸紧张的流音，越发奇怪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体内多出了许多灵力？”
流音微微一笑，眼中却露出一抹失望。他岔开话题道，“你魂魄还没稳，碰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做甚么？”
伏琴眉头轻蹙，“我喜欢这种冰冰冷冷的感觉，这种真实，会透过手一直钻进心里。”她恍惚地眉眼中生出一丝淡淡凄楚。
流音想说些话开解她，想了想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像往常一样，静静站在一旁陪着她。
伏琴走到玉桌边，从玉盘中挑出了一个最小的玄冰块。她左手执刀，右手握冰，衣袖翻飞如浮云逶迤，刻刀在她的手中灵巧的飞旋，冰块窸窸窣窣的落了一地的碎屑。
她的神态认真肃穆，手中的玄冰块随着刻刀的飞舞，飞快的变化着形状。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冰块已有了雏形，却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娃。
带着碎花褶儿的裙子，纤细的两只胳膊。随着伏琴衣袖的翩飞，那小姑娘的眉目渐渐清晰起来。小女孩梳着两个长长的辫子，她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垂到腰间的长辫子，一脸的委屈。那眉眼间竟依稀有几分像伏琴。
伏琴把小女孩放在玉桌上，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她一言不发的又从玉盘中挑了个玄冰块，这次她挑选的很慢，很仔细，斟酌了好半天，才慢慢的拿出了一个最完整，最规则的玄冰。
拿到玄冰块，她并未像之前那样立刻动手，而是看着玄冰出了会儿神。粉白的梨花悠悠的飘落，打落在她墨黑色的发上，伏琴深吸口气，刻刀在手中飞旋，流音只看见她雪白的衣袖伴着金色的刻刀舞出团团白影，甚至连她的手都未看清，伏琴便已停下了动作。
伏琴侧过脸，声音轻轻的，“流音，你看。”白玉盘中，攥着长辫子的小女孩身旁站着一个浅笑的美人。轻薄的裙，素净的面，左手握着一卷书。
伏琴拿开手，玉盘上的美人笑容在阳光下愈加清晰。甚至连美人唇畔细小的纹路都依稀可见。“如何？”
流音伸出手，慢慢的摩挲着那美人精细的头发，赞叹道，“刻工精致，刻法活泼，用情……至深。雕得很不错。”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流音指着那冰雕美人，有些疑惑，“这小的像你也就罢了，为什么连这大的似乎也有你的影子？”
“因为……”伏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轻，像是梦呓，“我雕的，便是我娘在我心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