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凉风有信（下）
伏琴微微抿了抿唇，眸子不见喜怒。她有些愣愣的站在那儿，恍然的捏着纸鸢，下意识的便随手将那纸鸢丢开了手。纸鸢即将坠地的那一刹那，伏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纸鸢的面上画着一枝极美极艳的梅花。
她一个探身，那即将落地的纸鸢便轻巧的旋了一圈落到了她手里。
那纸鸢的面一大片的留白，倒是素净的很。梅花娇艳欲滴，鲜红绚丽。虽是简单的几笔，却几乎能让人闻见其绽放的香。既见花色，又见风骨，画得极是动人。
那梅花的旁边题着几行小字，伏琴的眸底渐渐泛起墨色，神色变幻不定。那上面写的是一首采桑子小令加几行蝇头小楷:
玉颜争并梅花雪，俏立西楼。花落眉头，半惹眉梢半掩眸。
风吹年少经由路，几度春秋。月似帘钩，不慕霜娥慕素鸥。
寒梅已尽，春日渐暖，想必公主在红梅树下久埋的梅花佳酿已成，予念酒之心切切，特邀公主于三月十五日子时到挽月楼顶一聚，不知公主是否赏脸？
诗文都是文绉绉的，伏琴看得直皱眉。落款处题了两个小字:静轩
静轩，静轩。伏琴眼中的冷意越来越浓郁。花落眉头，半惹眉梢半掩眸。这曾是她自己提笔写就的小令。伏琴缓缓蹙紧眉头，可是，当时的她为什么会好端端写出这样一首词来呢？
“小姐！”
伏琴头也没抬，仍是深深的盯着手上的纸鸢，淡淡的道，“怎么了？”
浅草一愣，刚刚小姐还是好好地，怎么才一会儿就恼了。她小心的觑着伏琴的神色，小声的道，“梅花酿已经取出来了，小姐现在还去滴翠阁吗？”
伏琴终于抬起头来，声音有些飘渺，却是答非所问，“把那片桃林伐了吧。我不喜欢。”
浅草这才恍然，立刻放下心来，“是，小姐。”
原来小姐方才经过了桃林，难怪此刻是如此神色。这世子也真是的，这么多小道，好好儿的走去那里做甚么。
浅草见伏琴裙裾仍沾着几片零落的桃瓣，便笑道，“世子走了？方才九爷派人传来口信，说三日后便会从鸣鹤谷回来。他说他知道小姐这次苏醒定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等着问他，让小姐别胡思乱想，且宽心几日，一切问题都等他回来再说。”
伏琴眸光闪了闪，“嗯，知道了。”
“还有，”浅草温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咱们圣上听说小姐身体恢复，特意派人送来了很多奇珍异玩给小姐解闷，小姐要不先回暖阁看看，改日等九爷回来的时候再来放纸鸢？”
伏琴的眸色渐渐转深，她静静的站在桃花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纸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的说道，“你身上的淡淡药草香倒是很好闻。”
浅草一愣，她赔笑道，“小姐说笑了。”
伏琴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你留在这儿，一会流音回来，带他到暖阁找我。”
“是，小姐。”原来世子还没走，浅草暗暗后悔自己的多嘴。她素来沉稳，这次却是逾矩了。
暮色渐渐拢起，挽月轩西暖阁的九微灯火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鎏金的博山炉燃起的水沉香气缭绕，在伏琴月白的袖边萦回。
伏琴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彩色的九薇灯花结起又跌落，一片一片落向翠玉雕花窗棂。红烛垂手站在伏琴身后，一脸的惊惶，“小姐，红烛真的知错了。”
“嗯。”伏琴的目光停驻在九微灯火燃落的灯花上，她的声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一丝喜怒，“知道了。”
红烛见伏琴这种态度，有些急了，她脸色涨红，急声道，“红烛不该对小姐不敬，小姐要打要骂，红烛不敢不从，只是……求小姐，不要把红烛送回九爷那里……”
伏琴似乎不以为意，目光依旧是凝望着窗外的灯火，就连声音也是淡淡的。“我既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
红烛一听这话，双腿一软，却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她低垂眉目，几乎要哭出来，“小姐……”
伏琴皱了皱眉，缓缓转过身来，“你这是做甚么？”
“红烛只想跟着小姐，伺候小姐，红烛不想回九爷那儿……小姐……红烛真的知道错了。”红烛眼圈微红，美丽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汽。
伏琴缓步走到青玉案边，看见几支坠着流苏的朝阳五凤钗摆放在琉璃托盘上熠熠的闪着亮光。她拿起一只湛蓝色的玉钗，望着红烛道，“你过来。”
红烛不知道伏琴想做甚么，一时有些蒙了。她怔怔地站起身，愣在原地呆呆的望着面前风姿清绝的白衣少女。
伏琴把手中的玉钗重重搁在案上，声音一霎时冷若冰霜，“怎么？你不满意？你不是最喜欢九叔的么？”
“红……红烛不敢。”红烛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她不知道伏琴为什么会动怒，也不知道伏琴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提起九爷。
她不过是说错了几句话而已，伺候了伏琴这么久，作为挽月轩一等的大丫鬟，不吃不喝被罚跪已经算是很重的惩戒了。
现在伏琴竟然又要把她送回到九爷那里去。九爷的手段她是清楚的。她虽然爱慕九爷，但也最是怕他。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如此想着，眼泪不由簌簌地落了下来。
伏琴凝视着红烛的目光渐渐冰冷，她皱着眉，冷声道，“别哭了。”
红烛立时收住了眼泪，她咬着唇，眼圈还是红红的。她素来聪明，但此时却也完全猜不透伏琴的心思。她跪在地上，声音愈加哀婉恳切。
“红烛不敢不听小姐的话。只是九爷他……也都是为了小姐好。小姐虽是一片好意，但红烛若是真的回去了，九爷……他……会让红烛死无葬身之地的。”
“你放心，九叔他知道我的意思。”风从地面钻进来，把伏琴的发丝吹得扬起，她的声音也像脚踝边飞舞的青丝一样飘忽不定。“昨日他和你说了什么？”
“九爷没说什么，只让我好生伺候小姐。”见伏琴的目光渐渐变冷，红烛连忙补充道，“但，但九爷他听说小姐醒了，很是忧虑。说什么小姐虽然天赋非常，但若一直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大夜国，就是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