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旧时梦 昔年终有圆(三)
烟花三月,繁花似锦。
虽是满目葱荣,却也最能勾起心底之殇,亦是那日岍苡踏春归来,就与即墨顼闹得有些不愉快。
原本那日岍苡兴冲冲的回去,即墨顼坐在正堂,手中紧捏着一封信,不知何故,他捏着信的指尖莹白有力,脸色亦阴沉的可怕。
殿内的气氛沉寂的有些诡异,岍苡那欢愉的心情压抑的一扫而空。
她拖着步子小心翼翼的走至即墨顼身侧,“阿顼?”
即墨顼突然起身,一双眼紧锁着她,厉声问道:“锁阳何意?”
岍苡被他吓得一激灵,脑中一片空白,随口道:“轻锁于阳,必求一世锋芒。”
即墨顼轻声讥笑,锁阳,此阳非彼阳,怕不是轻锁是情锁罢……
“出去。”即墨顼虚指殿外,冷声说道。
岍苡被他冷不丁的一喝,心中亦有些不忿。
她气鼓鼓的往外走,竟在永巷遇到了来回踱步的安阳。
“你在干嘛?”岍苡走过去拍了拍安阳背脊,好奇的问道。
安阳见到她,眼眸闪过一丝光亮,急忙凑到岍苡身侧轻声说道:“我年前因意外使得赵宁滑了胎,听闻皇子妃精通医术,要不你随我去一趟北宫,也好聊表聊表我道歉的诚意。”
岍苡白了她一眼,明明就是自己怂,还找甚么借口。
“你要我同去,才真是堵心,谁人都知我和裕王渊源颇深。”岍苡幽幽说道。
安阳啊了一声,咳了咳嗓子,“没……关系,皇子妃以德报怨,以德报怨。”
安阳好说歹说将岍苡带去北宫。一如岍苡猜测,即墨望见到她面色十分不善。
安阳见状,挡在岍苡身前,说道:“裕王殿下,小女是依晋王之意前来道歉的。”
即墨望嘴角一抽,憋闷的点了点头,亲自带她去见赵宁。
安阳尚未拜访过北宫,只她此番前来,便觉北宫甚是清冷,外面已是生机葱荣,偏此内殿虽有花开繁华之象,凭满地飘洒的细枝落叶总给人一股破败颓废的疮痍之感。
都说以景应心,想必即墨望如今也是无望至极。
原赵宁在生活各面追求精益求精,安阳好奇的是她而今又是如何容忍这一院的枯枝败叶的,亦是见到赵宁时她才隐隐理解一点。
赵宁所居之殿名为“怡宁殿”,初进殿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殿内漆黑一片,密不透风,推开门扉,阳光顺着缝隙溜了进去,隐隐还有一丝风尘扬在空中。
岍苡略为疑惑的看了安阳一眼,忽听得殿内传来几声咳嗽。
二人随着即墨望进殿看到了榻旁病重的赵宁,赵宁原也是南陵数一数二的美人,现今,她那形容枯槁的模样,瘦弱嶙峋的身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风韵。
岍苡疾步走向榻旁,欲给她把脉,即墨顼突然道:“莫要白费心机,左不过这两日……时光。”
安阳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气愤,“你就准备这么死了吗?”
岍苡转眸看向即墨望,透着门扉的一丝光亮,即墨望闭着眼,面颊两行清泪落下。
赵宁十分勉强的睁开眼,看着安阳,笑的异常和煦,她让即墨望出去,却并未规避岍苡。
“我已经苟活了好些年。我原也是被算计了,那信……所托非人。二哥原来威胁我,咳……他说,我若不嫁于裕王,他便在平洲让世子……死无葬身之地。”
安阳冷哼一声,“可是,哥哥他还是死了。”
说着,赵宁眼泪汹涌,神情悲切,“我若知晓是那样的结局,宁死也不屈。”
安阳似是有些动容,“不过是小产,你何故……”
“自知有他那日,我日日都觉恶心,便是你……不推,他也是……咳……要死的。”
难怪,这殿内除却药味,尚有一股淡淡的麝香味。
“往后,黄泉路,我要去求世子原谅。倘有来生,我必要做牛做马,生生世世跟随……世子。”
赵宁言辞恳切,说的自己泣不成声,安阳亦被她感化,再是对她恨不起来。
实则权谋算计,为的不过是一己私欲,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逆了他们的意,阻了他们的路罢了。
岍苡看着她二人聊以悲欢,一个命尽芳华,一个正当年华。她们之间永远差了一段蹉跎。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命数已尽,气息尽散。
面对一个深情者,当年的行将误负,都是该被原谅的。
亦是多年后,岍苡才知即墨望的败落有很大一部分是赵宁之功,安平逝去的那些年,她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搜集罪证,非她,魏家不会铲除的那般干净。
而那场谈话中赵宁除了忏悔与自述,只字未提她暗中搜集罪状之事,不居功不自傲,岍苡也是在多年后才真正看透赵宁。
唉,自是人间长恨,水长东……
那确为一个沉重的日子,安阳仿若一夕淡然了不少,她之使命也终完成,而今心中反倒空了……
安阳见岍苡兴致不高,扯着嘴角干硬笑了两声,道:“皇子妃,你看,我白白让你撞了这么一桩晦气事。”
岍苡忙摆摆手,说道:“郡主还是回去吧,莫要太过伤神。”
安阳点点头同她告别。
亦因着先前即墨顼陡然转冷的态度,岍苡尚还不想回西宫。
进入三月,更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岍苡顾自走着,偶然入了一处院落。
院落中茵茵秀秀的暗香沁人心脾,倨傲清霜的寒梅早已不见踪迹,只一番碧玉满堂,琼华之室的繁荣之象。
院落尚有一些假山,假山上爬了些藤萝,在落英缤纷之里随风瑟瑟,仅余的枯藤上隐隐抽出的新绿显得苍凉黯淡。
细风夹杂着阳光的暖意卷着落花拍过来,岍苡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此地实乃一好去处,怎的以前半分不觉。岍苡如是想着,便一骨碌坐到了地上,靠着假山闭目养神。
一阵若有似无的酒香在这桃李竞争的芳香里显得格外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