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赤地千里（四）
史知府道，“这是规矩，自然不能进城，灾民都是流动人口，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一旦进城必将因地域不同、风俗各异而引发种种矛盾。倘若被人利用，则会酿成大祸，此焉能不防？” 陆游点了点头，道：“我们去城外灾民安置点去看看吧。”
史知府又与陆游一行人来到城南的灾民安置点。只见城南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又一个简易的棚子，里面挤满了从各地来的灾民。都是一个个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幼，东一堆西一簇的，或坐或躺的。一个个衣衫褴褛、表情麻木。
有一家四口人的动作吸引了陆游的目光。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半个馒头，他舍不得吃，递给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看了一眼，也舍不得吃，又递给了自己的婆婆。“婆婆，这个你吃了吧。”婆婆十分感动，接过来刚要咬，又看着呆在一旁边咽口水的儿子，馒头到了嘴边，又停住了，“儿子，你是这个家中的顶梁柱，你不能垮。这个你吃了吧。”又把馒头塞给了自己的儿子。
那人叹了一口气，又将馒头掰开来，分成了四等份，一人给了一份。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眼前的这一幕，特别的温馨。陆游感动了，想起了小时候的情景，眼里已悄悄噙着了泪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这世界上，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很多的亲情、友情的。
这时，有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抱着了自己的腿，在那儿怯生生地叫“爹爹！”陆游反过头来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妻子已带着孩子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史知府与自己的父母正在朝着自己笑。哦，连奶奶都来了。一家人都出动了，在这儿设了个粥棚，给灾民们施粥呢！
陆游把儿子抱了起来，放到嘴边亲了亲，毕竟这血是浓于水的啊！王永香也过来用手帕擦拭陆游脸上的汗滴，嗔声说道：“怎么下山了，也不来家里说一声啊？”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
陆游对她的怨恨已不如先前那么的明显了。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没看到我现在很忙的吗？先前是抗旱，现在又要忙着救灾的。”然后，抱着儿子来到粥棚里，给父母及奶奶请安。“下来了就好啊，跟着史大人干，我们也放心的。”陆宰跟唐母堆着笑脸，不再象从前那样的责怪自己，不知道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内疚。
史知府笑道：“我给你放几天假吧，回家好好陪陪家里人。”“没事的。不用给我放假的了，我家人都在这儿啊。”陆游连忙道。“好啊，这几天你就呆在这儿管理一下这灾民吧。这个孟知县，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个影子的，真不知道他这官是怎么当的！”史知府道。
这时，山阴县令孟知县听说知府来他这儿察看灾民的情况，急忙撇下他的饭局匆匆赶来了。一路走，一路发着牢骚。 救灾， 救灾，从来就是最倒霉的差事！ 偏偏这知府还天天到处瞎晃悠，没一个消停的。前期我辛辛苦苦地在太阳曝晒下到禹庙祈雨还被他训一顿，这回灾民来了， 更不知要折腾到何时才是个头了，连吃个饭都吃不安稳的。 要不，自己干脆“病”了，先一步请辞归去，躲躲这风头，等事情平静下来再说？ 转念一想又不妥，平时都好好的，这会儿忽然说病了，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那个史知府上回就说要弹劾我了，这一回自己真的这样做，还不正好给他一个现成的借口？ 左也不是，右也不成， 他一路之上就心神不宁。
刚来到灾民现场，史知府就一口气问了他三个问题。 “现在来了多少灾民？朝廷赈济粮又何时能到？下一步是怎么安排的？”
“这个嘛，这个灾民的人数得问主薄的。”孟知县吱吱唔唔的答道，“朝廷赈济粮嘛，折子我已报上去了，不过这如今的朝廷虽然说天子圣明，但是体制就是体制，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先是圣上批复，然后再转送户部调拨，征发运输，前前后后，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真正将赈济粮落实到位。”
史知府一听他吞吞吐吐的，心中就有些不耐了。也不等他说完，便沉着脸冷声道：“孟大人，眼下灾情紧迫，救灾如救火，本府殚精竭虑，全副心思都在斡旋此事。你倒好，一问三不知的。若是如你这般所说，恐怕这些人都要饿死在这儿的了。到时候，恐怕你的秦大人也保不了你！陆游，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当务之急，是要搞好灾民的安置。来这儿的人，都要登记造册。男女老幼、有何技能，都要一一登记在册，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县府应该派出人手维持这儿的秩序。同时号召有钱的乡绅都来此地施粥，以坚持到朝廷的赈济粮到来。现在灾民流动才刚刚开始，恐怕以后这儿会有多达上万人的规模。虽然我们前期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但目前城中粮食只能满足本地居民的需求。如果一下子真的来上万的流动人口，城中的义仓还要保证买不起粮食的村民的生活，在朝廷赈济粮到来之前，还是有大量的缺口的。此外啊，这么多的人，难免会有人生病。生病之人的治疗也不可忽视。”陆游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看看你，这些该做的赈灾措施都没有做。反倒是一个不在其位的九品登仕郎，考虑的比你还要多！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自己好好回家反思一下吧。”史知府毫不留情地教训孟知县道。孟知县面无表情地站立着。远处的灾民又三三二二地过来了。“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这灾民越来越多，赶紧去安排人安置啊！这儿要是出了乱子，我饶不了你！”史知府训完孟知县，又对陆游道：“陆公子，我看这几天你就在这儿呆段时间吧，帮助他们处理一下。我最担心的地方就是这山阴县的了。”
陆游点头应了。然后对史知府道：“大人，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有什么想法你先说出来啊？”史知府道。
“大人，你看这些灾民当中，有不少是青壮劳力，更有一些都是有技能在身的，反正呆在这里也没事干，不如，把他们都组织起来，修葺粮仓、寺庙、水利、房屋之类的。大灾之年，他们也是有口饭吃就行的，想必不会要很多钱的。大人，你觉得如何？”
“这好啊。这办法好啊，你去安排吧。”史知府道。
山阴县的典吏带着一帮衙役来了。陆游把儿子放下，“快，去你母亲那儿。”然后，便开始安排他们的工作。“你们四个，去登记难民的情况。籍贯，年龄，技能，这些都不要漏了。你们二个呢，去组织一些人手，搭设新的棚子，准备给新来的灾民居住。你呢，去把所有的寺庙的住持给我找来，并登记县府衙门有哪些要修葺粮仓、水利、房屋。还有你，去找几个大夫过来，在这儿设一个药房，灾民有什么病，就在此治疗。其余的，都在此维持秩序。”陆游一口气把所有的工作都安排了下去，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史知府一看，顿时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好，我这儿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就直接来府里找我。” 史知府吩咐完，又朝陆宰作了一揖，“陆大人，下官还有事要办，就先行告退了。”陆宰道：“史大人忙你的去吧。”一直目送着他们一行人远去，嘴里喃喃说道：“好官啦。”
“陆大人，这些都是些刁民，我叫他们去干活，都叫不动。”先前那二个被陆游指派出去搭设新棚子的衙役回禀道。“怎么可能呢？或许是你们说话的方法不对吧！”陆游站在一个高台上，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各位乡亲，请大家都静一静。” 所有的声音，顿时随之一敛，纷纷屏气凝息看了过来。 “我知道，今年是老天爷不愿意帮忙，各位才都被迫离乡背井，来到了这儿。既来之，则安之。我在此承诺，只要我们还有一口饭吃，就绝对让大家也都平安渡过这个灾年。”那些灾民一听，有的已经开始热泪盈眶的了。“不过，我也要请大家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首先，请你们配合我们的人做好登记管理工作，并不得扰乱我们救灾的秩序。第二，有能力的、有技能的，我将帮你们尽量找一份事做，挣些工钱来养活家人。等下也请你们登记一下，到时候听从我们的安排。第三呢，我现在需要一些人手去搭设新棚子，给你们设一个临时的家替你们遮风挡雨的，大家愿意出把力的就站到我这儿来。”
话刚一说完，就呼啦啦站起来一群人。陆游大为满意，目光转向那个给自己家人分馒头的汉子，和声问道：“这位大哥，敢问高姓大名。” 那汉子连忙躬身答道：“不敢劳大人下问，小的姓刘，名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