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执你一眼,桃花漫天
“知道。”花萝迎着轻风笑着,“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可知主子他在你上山前夜经历了什么......”
“深知我要来,熟知月神山地形,而后进入苍文的局里,这一切,我都知道......”花萝靠在马车车壁上,仍是眯眼看着前方,面色微红,笑容明媚,轻喃道:“苍文的步步为营......五音,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安排,所有的“知晓”,不可能全部出自苍文之手。苍文不可能熟知言卿的脾性,不可能算准了她走的每一步,也未必知晓青岭山的秘密。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如苍文和花萝,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如她花萝与君华。
从金国边境到水城,再由水城回南溪,不足两个月的时间,花萝一直与言卿同辆马车,五音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照顾在身侧,只是言卿一直不愿服用“三物”,虽说墨缘的医术不差,可言卿的身子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
这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花萝拉住端着药碗欲要走进马车的五音,从怀中再次拿出茱莉。
“你当真不知茱莉要如何用?”虽说言卿不愿服,可是若瞒着他给他吃了,他也不知道不是,难道他还能吐出来不成?
五音瞳孔黯淡,微微摇头。
“他若还是不肯说出使用方法,我看他真的就要客死他乡了!”花萝将茱莉塞回胸怀,故意将这句话提高了音量。
五音的身子颤了颤,脸上仍是一片平静,低声道:“主子说过,有回南溪这一路就够了。”
花萝轻笑道:“他若死了,苍文那倔强的偏执狂对象可就只剩我一个了,他觉得活够了,我还没有呢。”
“阿萝......”马车内传出一声轻唤。
五音低垂着眼睑,微皱着眉,不说话,花萝略带思考,接过碗便入马车。
“阿萝。”言卿的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见到花萝,嘴角努力上扬,扯出一丝微笑来。
花萝雾瞳扫了他一眼,径直坐到窗边,掀开马车内窗帘的一角,猛地将手中的药洒了出去,将空碗放在榻上,回过头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串动作,极为熟练。
“你骗五音的那一套,在我这儿就算了。”倘若那碗药当真有效,这些日子他的身子不会没有丝毫好转,而且越来越病弱。
言卿淡然的笑了笑,和她一样的雾瞳里却并无半点病态之色,反倒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笑意。
“阿萝,你过来。”言卿开口道。
花萝又料到他会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了,无奈地起身,坐在他身边,背靠着马车涂着红漆的木板上,她与躺着的言卿距离高度相当,从外来看甚是亲密。
“阿萝,上次在月神山,你为了救我,以后遇此事万不可如此莽撞。”言卿的声音轻柔,目光温和的注视着花萝身上。
花萝皱了皱眉,果然如此......
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内,他每日都将她唤在身边,如同一个长辈一样“教导”她,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她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关于自己那么多的消息,她从与师傅孤芳在桃花谷,而后又成立杀手群集凌雪阁,听命于万花手下的事情,他都清楚,她成为杀手那几年里残忍无比,在门中的处理方法,和最终结果,他都如同自身经历过一般细细于她道来,再与她分析一番,说出不应如此狠绝的执行任务。
果然,今天就说到了这月神山莽撞救人一事。
“你可知你的言语,在那时来看是莽撞的,万一激怒了苍文,我们都出不去,你也会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那你就愿意让我眼看着你在我面前受苦,死去么?”花萝反问,“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的,你是没错,可是你的方法欠为妥当。我受伤没事,可是我不愿看着你因为你的举动而陷入危险之中,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也不忍,阿萝......”言卿轻口说道,“你为何不愿在多等一等,或许援军就到了。”
“那是最快让你和墨缘,还有我脱身的法子,我不得不骗他,不得不大声喊道母亲还在世。在万花之巅、在凌雪阁、在皇宫、遇事就要快刀斩乱麻,不能拖泥带水,要堵上一堵,否则便会错过最佳时机,而后后悔不迭。”花萝水眸顿了顿,笑道:“至于你说的陷自己于危险之中,呵......我的生活不都一直是这样么?”
言卿叹口气说道:“阿萝,那是在万花之巅、在凌雪阁、在皇宫,可是你在哥哥这里,不用这样的。你可以收起你的锋芒。”
“收起我的锋芒?!”花萝撇撇嘴,“收起我的锋芒的后果就是置自己于死地,置自己于陷害。”
“可是你听命于万花时,他任命于杀害一个不足月的孩童,你便杀;他任命于挖人双眼,你便挖;他任命于灭人满门,你便灭。这百姓,这家破人亡,这妻离子散,这其中因你的所为,带给他们的伤害,阿萝,你知道吗?”
花萝听出言卿话语里隐约的怒气,同样怒道:“那是因为我的师傅在他手上,我别无他法,我只能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不管不顾他人死活。在你看来是错,在我看来就是理所应当,因为我没有选择!你与我讲这些大道理又如何?你叫我收起锋芒又如何?从来没有谁能在我面前来证明这些道理是对的!你想用十几天时间的说辞来改变我的想法,不觉得可笑么?”
她自师傅被抓后,就不会自诩单纯善良,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想她所做的会给别人带来什么伤害,她只会分析如何对自己有利,如何才能保住自己这一条小命罢了,她不是救人于水火的神仙!
言卿咳嗽起来,咳得苍白的面色带了些诡异的红晕。花萝固执地撇过脑袋不去看他,任由他咳嗽一声声加剧,又慢慢停下。
言卿总是说让她收起自己的锋芒,却不知正是因为这锋芒才让她能活于至今;他总是说母亲是为了让她生活得更好才将她托付于孤芳拜在他的门下;他说什么要补偿她,要好好教导她,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可是她从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么些年她都一直是这样处事,所以她还活着。
她尝试过放弃这一切,下场就是被抛弃、被丢弃、被人追杀、被人迫害!
耳边的咳嗽声微微渐弱,甚至连呼吸都慢慢地轻不可闻,花萝意识到这一点时,心头猛然一惊,回头望去见到言卿惨白的脸紧闭着双眼,突然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不得不承认,即便言卿的话她不太中听,可是这一个月以来,她是享受他的“说辞”的。除了师傅,从来没有一个人强撑着身子,不知疲倦的与她讲道理,一遍不听讲两遍,两遍不听讲三遍......也从来没有除师傅外的一个人,让她真正放下所有的戒备,没有怀疑地听他分析的道理。
接不接受不重要,对不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尘世中还有这么一个人,心系着她,关心着她,爱着她。
这么一个身受重病的人,这么一个随时会死去的人,她找不到“拒绝”和“排斥”的理由,使得他几乎是燃烧着自己生命最后的余晖来与她讲这些道理,分析对错,即使是世人都明白,却都不见得会去遵守的道理。
是的,他随时会死的。
花萝看着那张日渐消瘦的脸庞,为何这个早便发现的事实,今日想来会如此的让她感到害怕,感到心虚?她坐在那里,不动也不出声,至于原因,她自己都不清楚。
是害怕他像师傅那样,突然消失么?
“阿萝,你还恨娘么?还恨我爹么?”言卿突然出声。
花萝眨了眨她的雾瞳,撇过头,拿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皱起眉,不知为何拿起茶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略显泛白。
“恨么?”
“不恨。”
“怨么?”
“不怨。”
“那哥哥呢?”言卿睁眼,仍温柔地注视着她。
花萝沉默起来,垂着眼睑,盯着手中茶杯浮上的点点茶叶,半响,不语。
言卿眼底的希望渐渐消散,透出几分酸涩来。
因为自己从一出生便没有看见过母亲,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母亲却早已离去;因为自己几次被墨缘徘徊在生死边缘;也因为他这个哥哥让她再次陷入这危险当中。她对他......无法不介怀吧?
花萝突然站起身来,干笑了两声,“将来,说不定。”
言卿愣了一愣,花萝又道:“你若因这就此死了,我宁愿你从未活过!”
“阿萝......”
“你若就此死了,我宁愿你早些裹着那些你暗地里做的事滚到黄泉地府下永远别让我知道!”
“阿萝......”
“你若就此死了,真是枉费我不辞危险救你和墨缘于苍文手下,也永远不要说你是我花萝的哥哥!”
“阿萝......”
“你还想说什么!死了就死了,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爱什么恨什么怨,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不知道!我花萝不会有这么无能的哥哥!所以你必须要给我活着,至少在我没死之前,都必须要给我活着!”花萝背对着言卿,抬步便要走出马车。
“阿萝,茱莉。”
“你还要......”花萝还在欲想说些什么,水眸望了望,转身看向言卿。“你说茱莉?”
“我服下茱莉,定会找到法子给你解毒。”言卿回望着花萝的雾瞳,温和一笑,“即使找不到法子,我也一定会从苍文那里拿到解救你中茱莉之毒的解药。”
花萝看着他,微微挑眉,轻笑,“若真是找不到法子呢?若苍文不给解药呢?”
“踏平南国!”言卿苍白的脸上染上了落日余晖的光芒,声音穿透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