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黄粱梦醒，梦溺于恐
“真是狠心呢！小神已经等了上仙好几百年，难不成上仙还记得那个小妮子？”那女子正是当年被贬的玫瑰仙子伊洛，因爱上了西戎上仙才贬至此忍受火烧火燎的腐池水的折磨。
原来宫鱼本是西属琼池的西戎上仙，掌管人间生死轮回，却下凡偶遇了花萝，因颜蓉转世的花萝一出生就带有浓重的煞气，在蛮荒时还开了鬼瞳。不过惊奇的是，花萝天生就能引鬼前来，在她身旁两米内无人敢近，却因师傅孤芳的照料，倒也没怎么遭遇鬼魂。
宫鱼与她初时茶楼，拜她为师。
雪落无声，如今宫鱼在人间经过二十余次调养，上古神烙已完全消失，即使每逢月圆之夜，宫鱼也无需再忍受这嗜骨寒冰的痛苦。
而宫鱼居住的鬼府，里面最美的彼岸花娇艳似火，诡异奢靡的怒放着，喷吐着四溢的光芒，千年如一。踏上曼珠沙华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又是纯洁再生的预兆，花美则美，灿烂的，嗅到死亡的气息，根植重重腐烂的尸骸，养育出如此多娇艳的花朵，在鬼府，也唯有它能够在奈何桥边存活下来，幽幽开放。
鬼府当红花魁竟是个男子，据说貌美天仙，比女子更甚，是六界中唯一能和莲生媲美的绝世容颜。
花街花坊，莫不传言，听落尘首曲，堪比仙上花间舞。可这大名鼎鼎的花魁偏生只逢三个条件才弹曲。分别是，一弹给知音，二定情方弹《凤求凰》，三心情好时。前两个还好说，可第三个太怪异，谁知道你几时心情好？
曲美人美自然迷倒一大片美人，就连男子都甘之如饴，足可见这魅力万千。
佛说世间千般苦，只因人心难知足。一世韶华尽倾覆，方知放下是归途。自古世情多愁苦，痴情易逝痛刻骨。从此悲欢不轻语，愿卿一生莫愁苦。
宫鱼轻蔑地瞥了一眼伊洛，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伊洛不甘地咬牙，忽的绽放出艳丽的笑容，蹲在噬魂池旁，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个天女，你在找她？”
宫鱼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她，语气冰冷，“你知道她在哪儿？”
池上美人如霞，池中白骨森森，伊洛看着池中的倒影，心中愤恨，使力搅乱了池水，有几滴池水溅起落于伊洛脸上，白皙的脸瞬间蚀了一块，露出白骨，乍看过去，尤为惊悚，不过一会儿就又恢复了往日的玉润。
“瞧！这就是现今的我，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说到后面，伊洛更加激动，颤抖着身子，发出尖利的笑声，而池面上的白骨更加骇人。
宫鱼的眉头皱了一下，不耐地开口，“我师傅到底在哪里？”
“你师傅？花萝？她现在——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一世你拜她为师，让你们师徒永远分离不是更好吗？！”伊洛从池中伸出右手，白森森的骨架在月光照耀下更加透亮，仿佛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只是一般人不会喜欢这种透着死亡气息的事物吧。
现在的伊洛已经完全疯掉了，深沉的恨意蒙蔽了她的双眼，而她也真真切切的成为了一具残喘，昔日的玫瑰仙子早已不复存在。
宫鱼眼底寒气更重，不知死活的女人，这是在考验他的耐性吗？可惜，他从一开始就非看到的那样纯善，“知，还是不知？”宫鱼咬字开口，杀气涌现。
“怎么？你还想再杀我一次？上一世杀了我，这一世还要再杀我一次！可惜，现在的我脱离六界之外，没有人——包括你，也杀不了我！”见过如蝼蚁一般的人，却未见过不堪蝼蚁的人，蝼蚁尚可毁千里之堤，自有余贾之勇气，如今这不自量力的非妖非鬼非仙非人非灵非鲛之人，真是可笑。
“呵……”宫鱼轻嗤一声，不再理睬她，转身而去，衣带无风自动，一如往日神仙风采，只是多了抹凡间之气，变得可触可摸，不像以往那样无欲无求，不可近身。
伊洛对着离去的宫鱼，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自己在天界多年，芳心暗许，却不如花萝区区的几瞬光阴，真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本以念想不再，如今又碰上他，究竟谁是谁的劫，谁是谁的伤，如今倒也分不清了。
可怜女子玲珑心，化作丝缕未相知道。常伴细水永年月，百里行香魂不归。
伊洛也算痴人，只是可恨，为何不知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但又能如何，爱上了便是爱上了，又怎能轻言不爱呢？“情”字一旦沾上，就不容自己了。
孤月池中明，流影百转千回，复又打碎，一如镜花水月。
伊洛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掩面轻泣，美人娇柔，如水之姿，楚楚可怜。只是宫鱼急着找寻花萝，也就不曾留意，不过恐怕就算是留意了，也不会在乎吧。
醉仙楼，楼台间，阁楼处，花萝迎着徐徐清风闲坐着，嘴里塞着桂花糕，嚼得正欢，脸上满是餍足，鼓着腮帮，含糊着开口，“你派人去找了吗？”
落尘弹奏出最后一个音符，停下双手覆在琴面，清冷地说道：“已派了人去找，过后便有消息。”
“哦。”花萝应了一声，随手在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舌尖触及香甜，高兴地眯起了双眼，又瞧了一眼落尘神游恍惚的表情，捞起一杯茶水灌进嘴里，瞬间茶香充盈口中。
这样的生活真是惬意，也不知这厮怎如此享受，“你在想什么？”问了一声。
落尘回过神来，“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花萝轻笑着，“一个故人？”
“颜蓉——”落尘思绪万千，喊出这尘封在内心几百年的名字，面上凄凉一片。
“颜蓉？”花萝不知不觉中手中的糕点已掉在地上，脸上的神态不断变化着。
“哦，可能只是长得像吧。”花萝在心里暗自捏了一把汗。
“她和莲生那样好，她的眼睛里从来就不曾有我。”落尘悲戚戚的开口。
“哦，我很同情你。”花萝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她的容颜、她的笑、她的泪……”落尘说着说着看向花萝，右手轻柔的抚上花萝的脸，一片迷离，“你和她真像，我都怀疑你就是她了。”
花萝脸上神情莫测，冷冷地开口，“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她。”
“不是她？”轻轻呢喃着，忽又绽放出妖冶的笑颜，“不是她？不是她真好，这一世，我若知道她在哪儿，定会让她爱上我。论容貌，这六界之内，我不比莲生差。”
“你有鬼瞳吗？”
“有。”这一次花萝老实回答了，“但不见得我就是她。”
“那这是什么？”落尘一把扯下花萝手腕上的琉璃瓦，厉声道：“这是假的吗？”
种种迹象表明，她就是颜蓉。
花萝无可否认，只能看着落尘手中的琉璃瓦，沉声道：“我确实没话说，也许我是她，但那又怎样呢？几百年前的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吧。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不是她，你看清楚。”
“是你！那也是你欠我的，我不会再让莲生那个家伙夺走你，不会，永远不会！”落尘发狠似的擒专萝的肩膀，指甲深深嵌入花萝的衣衫里，眼底布满阴霾。
花萝吃痛地吸了一口气，忍着肩上传来的丝丝痛意，“你爱我吗？”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吗？可是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当初在天界时是那样，现在也是！莲生有那么好吗？值得你这样！”落尘爱恨交加，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这个女子，却又舍不得。
人，真是种矛盾的生物，鬼，亦如是。
花萝平静的看着落尘的双眼，许久才说出一句，“你不爱我。”
在落尘诧异的眼神中继续说道：“你爱的是几百年前的那个我，而非现在的我。落尘，你一味想着那时的我如何负你，直至现在还恋恋不忘，你确定现在你还会像以前那样为我出生入死？”
“我……”落尘一时难言，他分不清自己的心，现在，会为她放弃生命吗？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那么现在呢？他开始不确定起来，心乱成一团麻，看着眼前面容依旧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知道了，既然你不确定，所以不要轻言爱字。”花萝轻轻拂下扣在肩上的双手，平静的看着落尘，雾瞳无一丝波澜。
此时的花萝对人对事变得通透了，自从言卿死后，自从被困十年，时序轮回，皆有定数。
花萝不再理会眼前的落尘，“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连着茶水都晃了晃。胡乱灌了几口茶，爬上大床便睡过去。
她现在要休息，急需要休息，没人能拦住她。
落尘还在门外，天已渐暗，他思衬着要不要进去，不由得陷入两难境地，最后下定决心，开了房门，却不敢有太大动静，一个闪身进去，动作干净利落，并未发出太大声响。
花萝躺在床上，身上衣带未解，发呆早已弄散，墨黑的长发如同藤蔓一般蔓延开去，羽睫轻扇，唇红脸白，又泛着几丝红晕，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扰动着落尘的心。
落尘轻声来到窗前，右手抚上花萝的小脸，呢喃着，“如果你不曾忘记我，那该多好。”俯低身子在其光洁的额上留下轻如羽毛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