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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你是想问,明明说好偷袭较远的东粮仓,为何会变成西粮仓?还是想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是奸细的身份?”雁漠北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的说。

    刀疤脸沉默良久,才恍然惨笑“将军,你明知我是奸细,却还是将我留在了身边多年——为何?你是因为我当年在战场上救了你,心存不忍,还是根本不屑于除掉我?”

    雁漠北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是他从雪地里捡回了尚在襁褓里的自己,是他教会自己武功,是他告诉自己男儿应顶天立地,报效国家,是他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为自己挡了一刀,他对自己来说,亦师亦友,这样的他,却背叛了自己的良心,成了敌人的眼睛,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窥伺着漠北,随时打算给他们致命一击。

    人心叵测。

    雁漠北一直以为就算所有人背叛了他,这个对他如兄似父的北叔也不可能背叛自己。

    可是,他看着面前一身水渍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

    人心叵测,他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又怎么会做到料事如神?

    雁漠北哼笑“你很好奇我为什么明知你是奸细却还是将你留在身边?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他半跪在被捆绑住的北将士面前,匕首挑起他的下颌,轻蔑道“因为我想让你把假的情报传递出去啊,多亏了你,敌军以为我会偷袭东粮仓,将西粮仓和主营的大半士兵都调了过去,打算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我就将计就计,不但截了他们的西粮仓,还烧了他们的主营,北叔,这个都是你的功劳啊!”

    面对雁漠北的讥讽与轻蔑,北将士仰天大笑“好个将计就计C个声东击西!不愧是独孤将军教出来的兵!雁漠北你真是好样的!哈哈哈!可惜了!可惜了!”他说完,突然趁众人不备挣脱绳索,匕首闪着骇人的寒光狠狠的刺向雁漠北!

    “将军!!”

    “老大小心!!!”

    说来迟那时快,一抹略显纤弱的身影冲了过来,硬生生的用后背挡住了刺来的匕首!

    温热的血液溅上了他冰冷的盔甲,雁漠北接住倒下的身影,反手抽出身上的佩剑,怒喝一声,刺入北将士的胸膛!

    中年男人轰然倒下,他抽搐着努力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冷漠将军,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解脱的笑意,终是闭上了眼睛。

    雁漠北浑身是血的抱起奄奄一息的恩人,一向镇静决绝的他手足无措的喊着怀中人的名字,紧紧的搂着她,像是害怕下一刻她便会停止呼吸,永远消失在这个人世间。

    “军医!快叫军医!越轻寒!!”雁漠北瞪着猩红的眼睛怒吼道。

    脸色苍白的念慈张了张口,殷红的血液溢出,目光涣散的杏眼努力睁着,气若游丝的说“漠北……我没有骗你……没有……真的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骗我!”雁漠北紧紧抓住她的手,手中冰冷的温度让铁血的他几欲落泪“柿子,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相信你,你不要离开我!我再也不会赶走你了!你不要……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不会离开……柿子永远不会离开……山猫……”。

    有泪滴落在她的脸上,念慈虚弱一笑,渐渐闭上了双眼。

    “我舍不得……离开你”。

    “柿子!!柿子你醒醒!!你醒来啊!!!”雁漠北瞪大了眼睛,疯魔般紧搂着闭上眼睛仿若熟睡的女人“你醒来啊!!你不是说……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吗?!!”

    除了他撕心裂肺的呼喊质问,只剩下呼啸的夜风,在广阔寂寥的沙漠里回荡,缥缈空洞的风声好似女人掩面低泣,哀怨断肠……

    念慈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却猛的碰到背上的伤,顿时疼得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大漠特有的三色床帐,睡得久了想活动一下手脚,却看见一个有着胡渣眼袋、头发乱糟糟的邋遢男子趴在自己床边,人虽然睡着了,但粗糙的手掌却紧紧的抓着自己的纤手,生怕她会跑了一样。

    念慈眼睛发热,她悄悄俯身过去,动作轻柔的在男子紧皱着的眉间落下一吻,杏眼中是仿若三月春风的缱绻爱慕。

    男子虽然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的守在床前,但身为军人的警觉性还是让他第一时间醒来,本以为落下的是敌人沾血的刀刃,却不曾想到,一睁开眼便看到女子笑面晏晏的容颜。

    “长胡子了呢”。念慈摸了摸他轮廓硬朗的下颌,气息虚弱,但杏眼却明亮如星“不过还是很英俊”。

    雁漠北拉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珍惜。

    “柿子……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醒来就好……你终于醒来了……终于醒来了……我好怕……我怕你永远不会醒来”。

    雁漠北语无伦次的说着,念慈听得鼻子一酸,险些落泪“我怎么会不会醒来,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离开你,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一个人独自离开?”

    “我那日离开后就后悔了,你不信我也好,你不想让我卷进来也罢,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但我又怕你赶我走,我就只好求越轻寒让我扮成士兵,日夜守在你的房前,我只想默默地守着你,只想远远的看你一眼,我……我真的……真的很想你……真的很想………”。

    雁漠北猛的稳住她的樱唇,两人像溺水一样,拼命吸取对方的气息,念慈抓住他的盔甲,很冰冷,但她不想放手。

    两人正你侬我侬时,一个极煞风景的声音响起“咳咳,哎呀呀,我貌似打扰到二位了呢”。

    越轻寒斜倚在门口,绣着白泽图腾的白煞长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细致的锁骨,慵懒而又放肆。

    念慈如花的脸上闪过一抹绯红,她忙推开雁漠北,又羞又恼的当鸵鸟,雁漠北黑曜石般的眼睛冷飕飕的瞪着不速之客,活像要剜了他的肉一样。

    可惜,药王越轻寒是出了名的皮糙肉厚,根本没把雁将军的刀眼当回事,他戏谑的笑道“念慈女君可算醒了,您要是再不醒,雁大将军就要将我倒掉起来打了,明明只是小伤而已,他却紧张得好像得了什么绝症一样,搞得我也很无奈啊”。

    念慈被他笑得脸颊如火烧,越发鸵鸟的说“多谢药王相救,念慈感激不尽……”。

    “不用谢我”。越轻寒说着,狭长上挑的眸子似笑非笑的扫了一下雁漠北的右手“雁将军已经付过报酬了”。

    念慈只顾低着头装鸵鸟,没有看到越轻寒眼中的讥讽。

    “你来有何事?”雁漠北冷漠的问。

    越轻寒慵懒一笑“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念慈闻言一愣“你要去哪里?”

    越轻寒漫不经心的笑“自然是从哪来到哪去”。

    从哪来到哪去……

    说者似乎无心,但听者却心神微震,念慈错愕的抬头,正好迎上越轻寒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种仿佛洞察一切的透骨注视让她极为不安,她双拳紧握,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她却浑然不知,正当她惊慌无措时,雁漠北高大挺直的背影挡住了越轻寒的目光,那粗糙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冷的手掌,他的手掌很温暖,念慈慌乱的心神也不由得安稳了下来。

    雁漠北冷漠的说“大漠的路不好走,本将军还是派人送药王一程吧!”

    越轻寒笑得狂妄不羁,丝毫没有把雁漠北的威胁放在心里“不用麻烦将军了,我这就走”。

    他慢悠悠的起身,就在推开房门离开时,他又回头看着伸长脖子巴不得自己快走的念慈,似笑非笑的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徜徉而去。

    “念慈女君,天命不可违”。

    天命不可违吗……

    念慈枕着他的肩膀上,水光潋滟的杏眼中闪过一丝疲倦“漠北,我想去看风景”

    女子枕着他的肩膀,三千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雁漠北怜爱的抚摸着她如锦似绸的乌黑长发,他打横抱起念慈,大步走出房间,四蹄正在马圈里闷闷不乐的啃着草料,它看到主人抱着念慈走来,顿时欢快的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急不可耐的想离开马圈冲出去肆意的奔跑,雁漠北将念慈抱上马背,四蹄兴奋的载着他们扬尘而去。

    夜风呼啸,卷着尘沙迎面而来,广阔神秘的深蓝色天穹上,一轮圆月闪着皎白而又凄冷的寒光,四周星子仿若散落的水晶一样,慵懒的缀在天幕上,笑眯眯的注视着地上纵马狂奔的他们,大漠广阔寂寥,只有稀稀落落的胡杨树在自己面前急速后退,雁漠北手握缰绳,在月光下纵马狂奔,念慈裹着男人厚实宽大的大麾,依偎在他的怀里,手掌贴着男人冰冷的盔甲,盔甲后面是他跳动的心脏,他好不防备的将这个致命的位置让她依靠,念慈将脸颊轻轻贴上,静静倾听它的跳动声,平稳而又坚定的心跳,让她感到无端的心安和满足。

    四蹄停在高耸入天的胡杨树下,它仰头望了一眼坐在树上相依相偎的两个人,打了个马鼾,自顾自的低着头去找沙子里寥寥无几的草根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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