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9
顾青走回病房时步子还是恍惚的,医生的话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
急性白血病?
这原本遥不可及的字眼此时却清晰地印在了顾青心头,他忽然失去了去见女儿的勇气。病区还是冷清的,只有护士偶尔在走廊穿行。走到儿童病房的楼层,顾青走到一边的转角处,双手捂住了脸,浑身像筛糠似的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从未如此害怕无助过。婷婷还这么小,怎么会呢。泪水无声无息地从指缝中滑落,男人的眼泪是压抑的,顾青像被什么扼住了喉,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他觉得什么都没希望了。
“顾大哥,什么都别想,等婷婷醒了,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子。”
有个声音却忽然在脑中响起,顾青猛地停住了哭泣,对啊,女儿还在病房昏迷着,自己怎么能倒下去呢。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脚下似乎也有了力量。不能倒下,等婷婷醒了,他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父亲。
“婷婷,你看,爸爸回来了。”
顾青刚走进病房,他刚平复了情绪,进门就听见了沈矜如的声音,抬眼一看,病床上虚弱的女儿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平常炯炯有神的双眼此时也暗淡了许多,只是看到顾青的时候那眼中依旧闪着光。
“爸爸..”顾婷婷的声音很轻,叫父亲时似乎花了全身力气。
顾青忙走过去,手掌裹紧了女儿的小手,还是没有温度的冰凉,“爸爸在呢。“
沈矜如有些鼻酸,刚才顾青走出去没多久,顾婷婷就醒了。这孩子确实很懂事,不哭也不闹,只是低低地问自己顾青去哪里了。她不怎么会哄孩子,只能尽力安抚,婷婷竟然也很听话,只乖乖地躺着等顾青回来。
顾婷婷见到父亲满脸憔悴的模样,另一只扎着输液针头的手就想举起来,眼里是委屈地,她低声呢喃着:“爸爸...难..难受。”
顾青抿紧了唇,看见女儿这个样子,他心都要碎了。从小宠爱有加的女儿,何时让她吃过这种苦呢。
又让他如何去欺瞒天真无忧的女儿,她现在的病情也许糟糕的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难以招架。
沈矜如不忍心打扰这两父女,轻声道:“我去找点热水,给婷婷擦擦脸。”
女孩脸上有不知何时蹭到的污渍,顾青不够细心,现在才发现。知道沈矜如是想回避一会儿,顾青跟她道了声谢,继续跟女儿说起了话。
沈矜如拿着热水壶从病房里出来,照着标识找到了开水间,这里的设施的确很落后,那开水龙头边发锈,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沈矜如探了探水温,还是挺热的。她将水壶打开,放在水龙头下方,听着水壶渐渐被灌满,水位上涨的声音,外面走廊的议论声也传入了耳畔。
“诶,听说今天送来的那个孝,可能是白血病哩。”
“真假的,会不会是误诊啊?”
“谁知道呢,反正咱们医院肯定是治不了的,要真是那个病,孝子可要受不少苦咯...”
水位渐渐满了上来,溢出了壶沿,脚边传来热气,沈矜如才回神,急忙忙地关了水龙头。
刚才护士们说的,是婷婷吗?
将水壶盖上,沈矜如呆站在原地许久,她暗自祈祷着那些人议论的对象绝不会是顾婷婷,可种种迹象告诉她,确实是那孩子。
白血病?怎么会呢,婷婷才多大。
怀着复杂的心情,沈矜如心不在焉地走在病房走廊上,推门的动作依旧很轻,里面顾青的说话声已经低了下去,顾婷婷似乎睡着了。
沈矜如把行李袋里自己的毛巾拿出来,用热水浸湿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地帮顾婷婷擦了擦脸,孩子睡的挺沉,呼吸器已经摘了,小小的脸庞依旧是苍白的。
顾青一直呆坐在一旁,只认真凝视着女儿的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矜如替孩子擦完脸,将毛巾挂在一旁,便在顾青身边坐下,她犹豫着,最终还是低声开口问道:“婷婷她...医生怎么说。”
顾青替女儿拢了拢被子,这才回头看着沈矜如,他甚至试着扯了扯嘴角,只是那笑容显得很凄凉,没有隐瞒沈矜如的意思,顾青摇了摇头:“住院观察一周,恐怕还得去市里看看。”
他这话一出,沈矜如便知道那两个护士议论的定是顾婷婷了。
县城医院没法治,只能去大医院。
她敛了敛神色,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顾青,这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顾...”沈矜如刚想开口,顾青已经先她一步:“矜如,你先回去吧,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顾青倒不是不希望沈矜如留下来,可非亲非故,自家的磨难怎能让他人见了心烦呢。
沈矜如想陪陪顾婷婷,可这里好像也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顾婷婷就是在此时醒的,她从被子里伸出手,食指碰了碰沈矜如的手背,她的声音是含糊不清的,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清醒还在梦着:“阿姨,你别走...”
沈矜如心疼地看着顾婷婷半睁着的眼睛,连忙柔声开口道:“婷婷乖,阿姨不走,就在这儿呢。”
似乎是听见了想要的回答,顾婷婷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了。
听见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沈矜如才低声与顾青建议道:“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就在这儿陪婷婷吧。”
顾青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沈矜如主动想要留下来,他心里无不感动,可很快这感动又被一层阴霾笼罩了,婷婷这病,要如何是好。
——
“班主任都三天没来学校了。”
“对啊,还有沈老师,我们这两周的音乐课都被停了呢。”
“你们还不知道?沈老师被人举报了,早被学校赶回家了。”
“举报?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
课后的班里人生嘈杂,原本纪律严明的重点班因为班主任顾青几日未出现而变得松散了不少。
除此之外,沈矜如被举报的事私底下也流传开来。学生们涉世未深,听闻这消息只觉得唏嘘,学校也太不负责任了,这让学生们怎么看呢。
忐忑不安的还有江凌。伍汛那天不声不响地就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比平时更沉默了。他也没敢问伍汛去了哪里。
这么平静地过了两天,举报的事还是在学生堆里传开了。每次江凌听见班级里有人议论这事,都觉得心惊胆战的,生怕伍汛有什么过激反应。
不过好在,伍汛像对这些议论视若无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可江凌却愈发不安了,因为伍汛现在话也不说,安静地像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似的。这让江凌愈发看不透,伍汛把情绪藏得太深了。
还有顾青连着好几天请假的事,不知道是否跟沈矜如被举报的事情有关,沈老师离开之后,班主任也没来上过课。代课的老师只说顾青家中有事要处理,其他的也没有多言。要不怎么说江凌好奇心重,他在办公室潜伏了好几天,终于打听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原来是顾青的女儿病了。
至于什么病,老师们缄口莫言,每回提起都只是摇头的样子。
江凌得来的消息也就这么多了。伍汛这模样也让他隐隐担忧着,沈老师这一走,他汛哥就跟丢了魂似的。
“那班主任也好几天没来了,是不是跟沈老师被开除的事有关系啊?”
“他们两个不是一对吗?我听说是班主任介绍进来的啊。”
那边的讨论声越来越大,这年纪的学生就喜欢说些有的没的八卦,乐此不疲。江凌眉头一跳,看了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伍汛,他注意到对方刚才还在试卷上写题的笔停住了。
江凌清了清嗓子,似乎想遮掩住那边的议论声,于是开始跟伍汛扯起了有的没的:“汛哥,听说班主任是家里孩子病了才请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怎么三天了还没回学校过。”
伍汛好像听进去了,低声应道:“恩。”
江凌来了劲,好歹伍汛肯说话了:“后天月考完了咱们出去逛逛呗,学校不是给了半天假么。”
月考结束正好是周日,灵湖中学还是比较人性化的,考试结束后就给学生休假半日,学生可以去周边购置些生活用品。
伍汛沉了几秒,然后低声回道:“考完试我要请假回家一趟。”
江凌惊讶:“请几天?你要不在我多无聊啊。”这话倒夸张了,伍汛跟个闷葫芦似的,尤其这几天,说的话就更少,哪来有聊无聊一说。
伍汛没马上接话,只是瞥了江凌一眼,似乎在质疑江凌这话的可信度。
最近学校呆的闷,又见不着那人,他要是不回去看她两眼,恐怕会把自己憋疯吧。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伍汛又低下头去,忽而想起江凌刚才的话,顾青请假这几天,是因为顾婷婷生病了?
伍汛蹙起了眉头,要是这样的话,她会不会也去了医院呢?一想起顾青看沈矜如的眼神,他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耳边也没江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了,伍汛甩了甩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又把心思放到了眼前的试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