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秋夜淡酒
夜无琛躺在桃树上，枝叶掩映间，看不清他的身影。他仰望着那个身影，一望就是千年。无论何时，只要他在这里总能看见她站在窗边望着远方。恍惚间，她的距离似乎触手可及，可是他却不敢去触碰，生怕摸不到就再也不能离她这么近了。
红尘尚轮回，回望，竟已千年。痴心给予了谁？未言悔……
星辰的光，渐渐淡了。漆黑的天空，泛起隐约可见的蓝色。天快亮了，远处的那个身影，已经离开了。
至始至终，她从未向下望一眼他。他知道，她其实知道他就在这里守护着她，然而，她就是没有向下望一眼。
他淡淡一笑，这样也挺好的。
神族元气大伤，千年之间，六界相安无事，他这右护法做的倒是闲散。
又待了一个时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祁烨抱怨的声音，“连着三天了，神族的帖子就没停过，这次竟然是东华来送请帖，这是想打架吗？”
莫霖跟在他身后，“那我们还给尊上送去吗？”
祁烨犹豫一下，十分干脆道：“扔掉。”说着，还没等莫霖反应过来，那请帖就以一个十分优美的弧度被扔进了池塘。
莫霖愣了片刻，看向一脸潇洒的祁烨，“大人，你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祁烨挑了挑眉头，“有尊上撑腰嘛！说不去，就不去！”他走到夜无琛身边，抬头看向他，“臭小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在树上睡觉？”
夜无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漠然问道:“帖子上写了什么？”
“帝后生辰，宴请六界仙尊。前日是迟笙送来的帖子，昨日是太子楚安，今日换成了东华，看来是非要请到尊上不可了！”
夜无琛没有说话，表情淡淡的。
祁烨笑了笑，“我跟你说，我刚刚把帖子扔掉了，所以我很好奇明天送帖子来的会是谁！”
夜无琛抽了一下嘴角，头也不回地离开。
“喂！臭小子，你就不好奇吗？”
眼见着他走远，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大个神殿，一个两个都冰块脸，每天都闷得我要死，看来我只能去找荷塘里的鲤鱼精玩了！”
莫霖叹了口气，“大人，你要是觉得闷，不如陪属下一起去种桃树。”
“不。”祁烨一本正经的摇头，“鲤鱼精要生宝宝了，我得再去给它们挖一个池塘。”
莫霖:“……”
祁烨刚要走，忽听得头顶传来一道淡漠之声，“既然这么有闲情逸致，不如多挖几个！不准用法术！”
“尊……尊上”，祁烨哭笑不得，“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静默了片刻，就在祁烨以为这是个玩笑的时候，从上方淡淡的飘来两个字，“不是。”顿时摧毁了他心中的的期盼。不准用法术！那得挖多久啊？！
莫霖将工具递给他，祁烨眼巴巴的望着他。正要开口，又传来一句话，“其他人不准帮忙！”
莫霖笑了一下，“大人，属下无能为力，你好好挖，我看好你！”
祁烨握着工具，仰头看了一会天空，认命的扛着工具跑到空地旁开始挖土。
拂雪站在窗边，看着底下满目的桃花，开的那么美丽，那么灿烂。
这一千年来，神殿的生活很平静，他们再也不必为了妖族四处奔波。沄峥写字弹琴，夜无琛依旧照顾着小白和天麟，星寒每日修炼，莫霖如凡人般栽花种树，只有祁烨四处捣乱，可是她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幻出浮忧琴，坐在寒冰凝聚成的雕花树下，静静抚琴。这一整座宫殿里，都是寒冰聚成的各种饰品。淡蓝 的颜色，美丽非凡。
有脚步声传来，她不用抬头，却已经知道是谁。
玄溟执了一壶酒，坐到离她不远处的桌子旁，也不打扰她。千年来，他常来这里听她弹琴，她也懒得去管他。因为怎么赶也赶不走，即便赶走了，过了几天，他又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来找她，像个无赖一般。所以，她索性也就不再去管。
对于她来说，在琴声里，周围的一切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因为他的存在而不同。
曾经的一切，他们很默契的选择了闭口不提。他们只是偶尔说几句平常的话，平静淡然的就像是普通的朋友一般。
千年的时光没有改变他任何东西，他还是那个古老强大的魔尊，冰冷邪魅，风华无双，但是他的眼底却总是藏着一丝悲伤。他将手中的酒壶轻轻放到桌子上，看向对面的她。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梦幻的蓝色，仿佛可以吸走人的灵魂。但是，任何人都忽略不了她眼中的淡然，淡的似乎她的心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连哀伤都隐藏的毫无痕迹。
他爱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让他放弃，似乎很难。何况，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所以，就这样守护她吧。
一曲闭，拂雪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如往昔的云淡风轻。玄溟却是随意一笑，扬了扬手中的杯子，“人间酿的桂花酒，有兴趣喝一杯吗？”
她起身坐到了他对面，玄溟倒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泛着微微的金黄的晶莹液体在冰蓝色的杯子里，煞是好看。拂雪伸手端起，有淡淡的桂花香溢了出来。
“怎么想起人间的酒了？”她淡淡的问道。
“在魔界待的有些无聊，便去人间转了转。”玄溟轻啜了一下杯中的酒，眼神微深，“这酒其实是一只悬狸给我的。”
“嗯。”拂雪淡淡的回答。
“你不想去看看他吗？”玄溟问道。他知道青珩的事情，想来她知道他重生，应该会开心吧。
“过几天吧。”拂雪看着杯中的酒，看到了她自己的眼里一闪而过的伤感。
玄溟沉默不语，再次将杯中倒满酒，接二连三的喝了好几杯。
东方的天空染上灿烂的光芒，第一缕阳光，出现在这片世界里。
玄溟目色微醺，静静的看着她那张美丽的容颜。晨光里他的眼睛依旧明亮的如同暗夜的星辰。
拂雪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淡淡的说道:“你该走了。”
“对不起。”他突然说道。
拂雪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眼中布满了她曾经熟悉的悲伤，也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里的记忆。她缓缓站起，转过身说道:“你喝醉了。”
“阿雪，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吗？”玄溟无视她的话，继续说道。
“那已经过去了。”她淡淡的说道。“你不该提起的。”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像你一样的云淡风轻。但我做不到，就像你面对曾经的一切时一样做不到。”他的语气带着一股忧伤。
拂雪的心一颤，没有说话。
“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玄溟的眉间划过心疼的神色，看着她难过，他的心，其实也在痛。可是宿命之 下，他们同样身不由己。
“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拂雪转过身，淡淡一笑，“我可以理解你的做法。你是魔族之首，就如同我是父神之女，我们注定了对立。”
玄溟的眉间划过一抹沉重的失落，“是因为你的心中从未有过我的位置所以你才会这样轻易的原谅我，是吗？”
拂雪转过身，依旧淡淡的回答:“我说过，你不该提起这些的。”
“阿雪。”他的语气是那样悲伤，仿佛吞噬他了所有的情感，就只剩下了哀伤。“你还是想要复活他吗？”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揪了一下，忽然变得难受起来。久久无言，她转过身看向他，他竟然靠在那里睡着了。
她毫不犹豫的走过去踢了他一脚，“别在这里装睡。”
玄溟没有动，只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拂雪的视线落到他的眉心，有可见的一丝疲倦。
她屈膝蹲下，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闭上眼睛，走进了他的梦境。他是真的睡着了，所以她才能进入。
他的梦里是魔界的平行世界，后来她知道，那里叫做“璃宫”。“她”和他在那里相视而站。她听见他说:“你为什么会忘了我？”
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到了她的话。那一刻，她的心突然一痛，退出了他的梦境。
她睁开眼睛，可以看到，玄溟的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犹豫了一下，她终是没有叫他，转身离开了。
日沉西山，云海灿烂如火。碧水清波，水天尽处，落日云影。风摇桂子，十里飘香。这大千世界，总是这般美丽，能让人的心都醉了。 这也是那么多人不想看到战争的原因吧。也许冥尊当年说的话是对的，没有人天性冷血无情，只因背负着不得已的宿命。
拂雪静静的站在窗前，原来不知不觉，秋天已经到了。秋天到了，那……飘雪的寒冬就要来临了吧？大雪 漫天时，还会再有人执她的手，踏孤山雪寒，遥望山河万里苍茫吗？
她缓缓走向玄溟，不出意料，他依旧没醒。她挑了一下眉头，桂花酒并不是烈酒，他能在微醺之下睡得这么沉，是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看着他一直微蹙的眉心，她叹了口气，轻轻蹲下身，伸手抚平了他眉心的褶皱。触碰到那温暖的温度，她的指尖微微一颤，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吧？而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安静的模样，安静的似乎很熟悉。
身后出现熟悉的气息，她转过头，视线落到缓缓走近的身影上。
“你怎么来了？”她起身淡淡的问道。
“喝酒都不叫我。”冥尊温和一笑，揽衣坐在桌边。伸手拿过装酒的陶罐，放在鼻子边闻了一下。眉头微挑，目光颇有些嘲笑的看向没有醒来的玄溟，“这么点淡酒就醉了，要是烈酒可还了得？”
拂雪没有说话，看不出其他情绪。
冥尊伸手晃了晃玄溟，“你再不醒来，她可要把你扔出去了。”
玄溟动了一下眉头，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冥尊看向拂雪，没有说话，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她看了他一眼，清澈的眼睛里，仍旧是如水的淡然。一挥衣袖，桌边的空地上摆出十几个酒坛。伸手拎过一个，放在了冥尊面前，淡淡的说道:“既然要喝酒，那就都喝了。”
冥尊和玄溟对视了一眼，眼里浮出苦笑。她的语气虽淡，可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场。他们如果不喝光这些酒，她可不会放过他们。
冥尊揭开酒封，顿时一阵淡淡的梅花香气溢了出来。可是当你仔细去闻得时候，却什么也闻不到。而当你不去在意时，它却悄然出现，围绕在你的身边。
冥尊将酒倒在酒壶中，轻嗅了一下，赞赏道:“好酒。”
“埋了一千年了。”拂雪淡淡的说道。
“这酒的名字是什么？”冥尊问道。
她沉默片刻，淡淡的说道:“莫强求。”
冥尊不语，与玄溟对视一眼，三人一同沉默。
红尘相别，寒山孤影，拾花酿酒，静守千年，等这一杯满含深情的清酒，这世间总有人承载着莫大的孤独。宿命何等强大，总有些人是逆转不了的，只有莫去强求。
“一起来吧。”冥尊打破沉默，对着拂雪说道。
拂雪没有说话，轻轻坐下，素手执起酒壶，倒满了眼前的空杯。
“请吧。”她拿起一杯酒，先干了下去。玄溟和冥尊亦端起酒杯，一口喝下。梅花性凉，酒亦微凉，似乎还可以感受到寒冬的冷意。神灵妖魔乃寒暑不惧，然这酒水，自是另当别论。
玄溟的手心贴上冰凉的酒壶，有微微的光芒闪动。片刻，他收回手，拿起酒壶，将他们的酒杯倒满。
“试试现在的温度吧。”他淡淡一笑。
冥尊尝了一口，笑道:“是不错。”
拂雪却一口喝尽，神色依旧如水般淡然。再暖的酒，也驱散不了她心中的冰冷。
“就我们三个人喝，好像有些无聊。”玄溟挑了一下眉头。
“你想找谁？”冥尊问道。
“战神东华。”他嘴角勾起一丝魅笑。
“耍酒疯？”拂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喝酒。
玄溟抽了一下眼角，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我只是正好有一笔账没和他算。”
“那还不是要去耍酒疯？”她淡淡的说道。
玄溟满眼无奈的看了一眼冥尊，冥尊温和一笑，不说话，品尝着手中的酒。
“其实”，拂雪淡淡开口，“我倒是想去尝一尝神界的酒。”
“哦？”玄溟有些意外，“为什么？”
“应该会比我酿的好喝吧。”她淡淡的说道。
玄溟一笑，眸光不禁温柔许多。
冥尊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碧玉请帖，放到她面前，“神族的帖子，帝后的生辰，宴请六界仙尊”，他看向玄溟，“你也收到了吧？”
玄溟点头。
拂雪扫了一眼帖子，淡淡道：“神族已经连续送了三天帖子，不过我叫他们都扔了，想不到第四封帖子竟然是你来送！”
冥尊温和一笑，“你或许该见见天帝了。”
她默了一下，道：“好。”
玄溟看着她，“我本来不打算去的，不过既然你要去喝酒，我便也一起去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