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孤山雪寒
一片一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似飞舞的精灵,在欢迎归来的灵魂。这场雪,为她而下。
拂雪在落雪中缓步而行,白衣翩然胜雪,不是仙人,胜似仙人。河山万里苍茫,不及她嫣然一笑。
雪山自古风雪交加,不受四季轮回的干扰。主峰庞大,她在那主峰的半山腰建了一座阁楼,名唤降雪阁。那是她的家,远离凡尘俗世,却也冰冷孤寂。
她还种了一大片梅花,终年盛开不败,连雪花都落不进去。花香四溢,引得雪狐和雪燕终日来此玩耍。有时候,还能有幸一听她的琴声。这万里苍茫雪山被她布了结界,外面的人不能擅闯,它们自是无忧无虑。
她径直走进了那千里梅花林,林子的中央有一方空地,平坦整洁,只是在梅树下随意的堆着许多酒坛,都很陈旧的模样。而这空地中央还有一方湖泊,方圆十里,如同被镶嵌的巨大宝石。湖水泛着天空般的蓝色,连着水中的树木倒影,都染上了淡淡的蓝色。
拂雪跃过湖面,落到对岸,顺手招来一坛酒,放在那寒冰砌成的桌椅上。然后在那梅花树下的琴桌旁坐下,伸手试了试琴弦。几声“叮咚”之声,仿佛春日融化开的泉水。
几只雪白的悬狸从林中跑来,安静卧在她身旁。林子上空传来雪燕的歌声,似是在为她的归来而开心。
“多日不见,可是想我了?”她笑道。“若是如此,便送你们一曲吧!”
悬狸点头,乖巧的趴在一旁。空中的雪燕也落到枝头,安静的等待。
她笑了笑,指尖轻动,美妙的琴音如同一曲天籁流淌而出。时光仿佛静止一般,思绪似乎能伴着琴音穿越历史的长河,看向遥远的时空维度。
她的琴声有着沟通万物的能力,却也有着能够令人落泪的悲伤。那悲伤如同一片逆海,你仿佛能看到它的岸,但是那孤舟却载不得你。
但即使这琴声隐藏着不尽的悲伤,这雪山上的生灵还是愿意来听她弹奏一曲。因为它们能从这琴声中听出她的孤独,那是它们无法理解的漫长岁月所留下的孤独。
只是免不得要流泪一番了,但好在最后她的琴声会隐藏起那些悲伤,会抚平它们所有的不开心,就像是摇篮曲一般,在哄着它们,直到喜笑颜开。
忽而,琴音一转,曲调变换。刹时间,风动云变,连湖水都泛起一股波澜。
“我有客人到了,你们先回去吧。”她淡淡开口,“改日再还你们这一曲。”
听了她的话,雪狐和雪燕纷纷离去。
她的琴声没有停下,视线皆在琴上,对于林中那股若隐若现的冰冷气息,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她的语气却有些冷,“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林中走出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面容白净,眼神冷淡,正是魔族左护法恒琰。他漠然看了一眼湖对面弹琴的她,纵身一跃,落到她前方。
拂雪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居然是你!魔族左护法,恒琰大人!”
他没什么表情,“我也没想到这弹琴的人当真是你!”
“此话何意?”
“你会弹琴我很意外而已!”明明是句玩笑话,可是从他面瘫一样冰冷的脸孔上且以冷淡的语气说出,怎么看都有些讽刺的意味。
拂雪挑眉,“恒琰大人莫不是还在为我那句“白痴”耿耿于怀?”
闻言,恒琰的脸色黑了一黑,他确实因为她上次骂他有些不爽。不过怎么说他也活了十多万年,这等小事他断不会在意。他只是意外,如此倾世美人会骂人?9是一副骂的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笑了笑,“恒琰护法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与我计较吧?”
恒琰漠然道:“我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哦?”她挑眉,“难不成是来道歉的?”
恒琰的眼神深了一下,“不错!”
拂雪收回手,琴声收的干净利落。她站起身,缓缓走到他身后的椅子上坐下。解开酒封,变出两个杯子,倒满了酒。“这是我闲暇时用梅花酿的酒,恒琰大人赏脸坐下尝尝?”
恒琰面无表情,转过身坐到桌边。见她怡然自得的执起酒杯饮酒,倒真是觉得十分意外。同时,也愈发觉得她深不可测起来。
她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道:“凡间的酒都要埋在土底下,十年便算得上好酒。可知我这酒坛就这样扔在树下几百年,甚至短短几十年,都是一坛佳酿?”
恒琰看着她淡漠的眸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无比被动,她似乎已经看透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拂雪望了他一眼,再次倒满酒杯,淡淡道:“说吧。”
恒琰定了定心神,道:“之前渭水河畔伤了你,恒琰在此道歉。”
她淡淡一笑,“一句“白痴”就已经两清了,不必在意!”
恒琰抽了抽嘴角,语气僵硬道:“既然两清,那么现在请你接受我的道谢。”
她挑眉,“你的道谢?难道不应该是魔族右护法席烬大人来向我道谢?”
“他此刻在神殿”,他道,“拜访妖族左右护法。”
她笑了笑,脑海中浮出夜无琛万年冰山和祁烨欠揍不靠谱的脸,顿时对那席烬颇有些同情。惹到他们,绝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去表明立场?”
恒琰点头。
拂雪转了转杯子,饶有兴趣的盯着杯子里打转的酒,道:“除此之外,不想说其他的?”
恒琰神色未名, “你想听什么?”
“你那日出现后,我仔细想了想你的目的,而你今日出现在这里,也证实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既然答案如此显而易见,你为什么不肯……”
“抱歉!”她打断他的话,“在妖灵神尊尚未归来之前,我不能让你们救出他。”
恒琰神色一冷,“妖魔两族被欺压了十万年,这样的屈辱你当真不在意?”
她放下酒杯,淡淡的望着远处, “就算他归来又能改变什么呢?以他一己之力又岂能与神族对抗?而我妖灵界,拥有上古实力之人屈指可数,即便两族联手,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恒琰皱了皱眉头, “当年被妖灵神尊收服的两大灵兽呢?还有你们妖灵界一直守护的上古妖灵之力,全力一战又岂能毫无胜算?”
“可是……又要以多少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我不记得当初的那片战场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那是所有上古生灵的噩梦。我们要的不过是一份公平,为什么偏偏要以如此血腥的方式去换?”
“这个世界本就是那么残忍。”恒琰漠然道。
拂雪沉默,她就知道她终究是狠不下心。当初在西域蛮荒对涵绍说出那样一番话时,她当天晚上便做了个噩梦。梦到这九天六界,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连天空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色。
那是她的梦魇,她最讨厌的就是血的颜色,她抗拒那样血腥的场面。
恒琰看着她,有些意外,他似乎从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悲伤和挣扎,可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那番淡漠的神色。
她道:“我知道这盛世繁华终究要被那无休止的纷争所代替,但是……再等等吧。一个沧海桑田那般漫长的时光都已经过来了,又岂差眼前这须臾时间?”
恒琰哑然。他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他们都在等待,也都在努力。”
恒琰默然许久,站起身,“若是下一次我们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我会喝下你这杯酒。”话落,他转身离去。
拂雪望了一眼那个盛满酒的杯子,掐指捏了个术法将其护了起来。她望了一眼天空,雪停了。然后,饮下她的那杯酒,闭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