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辗转反侧
这是顾一方生平第一次,是因为开心而失眠。
曾经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皆是忧愁,只有这一次不同。
白天,光华那场国风宣导会收场时,虽然因为安佳琪的出现,起了点小风波,但这个小插曲,和整个一天的快乐比较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对于安佳琪的出现,子衿忍着一肚子气,最终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在安佳琪上台后,提出对于国风现状几点质疑后,终于忍不住拂袖而去。
后,而安佳琪那些略显尖锐的提问,皆被邵青阳的数言妙语一一化解,最后,这场宣讲会还是在轻松和缓的氛围中结束了。之后,安佳琪也没停留,下台后便潇洒离场,好似一阵旋风,在平缓的水面上,掀起小小波澜与旋涡,在众人心中种下了一连串小小的问号。
对于国风、以及国风这个圈子,顾一方今天是头一次接触,所以安佳琪所提出的一些质疑,她并不太懂,唯一能听懂的一个观点是,国风不够日常。
这也正是她在惆怅的,她很舍不得那个在国风中绽放异彩的自己,但生活终究要回归现实。
回家后,她不敢在去顾妈妈的卧室照镜子,只能假装上厕所,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在裂了一道,却舍不得换下的化妆镜前,站了片刻。
剥落的瓷砖,锈迹斑斑的水管,还有使用久了,连顾妈妈那么爱干净,也清洗不去的泛黄水渍。
这样的背景下,顾一方突然怎么都想不起白天穿着国风的自己,不过,章礼贤帮她清理的眉毛依旧秀气婉转,勾勒的唇线虽然模糊,却也隐约可寻那美丽的痕迹。
一点小小的改变,就那么一点小小的改变,哪怕再次穿回那些表姐穿剩的衣服,自己也是有点不一样了,灰冷灰冷的世界撕开了一道口子,从这道口子望出去的新世界的第一道风景是邵青阳。
“乱来,都是乱来。”回忆又跳转到宣导会结束后,在后台压抑了许久的子衿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邵老师为什么一定要请那种人来,国之正统,岂容污蔑#归博士很了不起么?我看她就是个崇洋媚外的,改改改,像旗袍一样改得风尘味十足就满意了?”
说旗袍风尘味十足,顾一方心里,总觉得这话有点刺,旗袍的确有过份突出曲线的剪裁,但也有保留了传统的剪裁,比如银海往事这个品牌。
那天七埠路回来后,她有在网上查过,银海往事的旗袍是以老版旗袍剪裁为底子,适当运用了现代西式剪裁来做改良,既保持了原本端庄的韵味,又让穿着更加方便,也能适应更多类型的身材。
“子衿,别这样嘛,我觉得安佳琪那身唐圆领改良的风衣还是很帅的。”采薇本是想劝,却是把子衿彻底点爆了。
子衿冲向顾一方,拎起她的马面裙裙摆道:“改良改良,你们就尽管误导新人吧,马面裙裙门有做得这么窄,这么时装样的么?庶人服还用织银织金?这要是在明朝,早就满门抄斩了,你们说,是不是你们故意不让卯月出现的?她要敢出现,我还真得骂死她,弄得什么破版型。”
鹿鸣在边上皱眉道:“子衿,你别这样,一方是临时来帮忙的,你别吓到人。”
子衿瞪大眼睛看着顾一方道:“一方同学,你记住,这不是正统的国风形制,这种山寨版型,根本就是丢了我们的国风精神。”
顾一方被她的激昂陈词吓到了,不由自主往后退,却被地上放的东西绊了下,身体失去重心往后倒,仓皇间,她跌入了一个干净温暖的怀抱,这个人的气息,身影已经牢牢扎根在自己心底,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邵青阳。
“子衿,放手。”邵青阳的口吻严厉起来。
同邵青阳一起进来的章礼贤,几步上前拉开子衿道:“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又是满门抄斩,又是扯大姑娘裙子的,发什么神经,按你说的,当初侵略战争根本都不用找鸦片做借口,改良老外的衣服形制,丢老外的国家精神,就够打了。”
“子衿,对于历朝出现过的衣冠,尽可能复原是必要的,但在民间演化成符合民生的状态也是必然的,还有,你总标榜自己礼仪之邦的子民,你刚才的行为,还是应有的待客之道吗?”邵青阳说着,将顾一方扶正道:“顾一方同学,你没事吧?”
顾一方已经完全傻了,没事,她当然没事,就是心底有种俗称花痴的情绪在雀跃,在骚动,她怕自己开口就会傻笑起来,只好继续扮演语言功能障碍者,拼命摇头,不说话。
此刻,子衿虽然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但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是迁怒了无辜的人,走到顾一方面前,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道:“一方同学,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我……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来搅浑水,你没事吧。”
顾一方再次摇头,子衿说完,自己也是满腹委屈的样子,转身走了,采薇连忙跟了上去,章礼贤直摇头。
这时,鹿鸣上前道:“那个,一方同学,你的朋友张佳薇有急事先走了,你的东西,我帮你放到国风社更衣箱里了,这个是钥匙。”
顾一方接过钥匙道了声谢谢,随后看向章礼贤,却听邵青阳道:“顾一方同学,我带你去拿吧。”
“好,谢谢……谢谢邵老师。”好不容易能顺畅呼吸的顾一方,又差点被邵青阳这句话给弄窒息了,但这个时候,她总不能一言不发,于是努力地,僵硬地挤出几个字,脸上又是一片火辣。
和邵青阳一起穿着国风走在校园里是什么感觉?
大约诚如李商隐所写的《锦瑟》一诗的尾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但当时的顾一方是彻底懵圈的,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前方,也不知道她和邵青阳引来了多少打量和偷拍。
“顾一方同学,真的没事吗?脚没有扭到吧?”邵青阳的话在耳边响起。
“没有,真的没有。”顾一方否认之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终于忍不住傻笑出声来。
邵青阳道:“还能笑,说明没事,能告诉我在笑什么吗?”
顾一方大脑飞速旋转着应答道:“第一次穿国风,在外面,有点尴尬,我笑自己走路都走不来了,还有……,就是……我觉得大家很有趣。”顾一方只觉得自己掰得这两个理由好烂,但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借口掩饰自己的花痴了。
邵青阳道:“像子衿那样,也觉得有趣么?”
哎?这个问题有点难度,却也收住了顾一方那颗荡漾的心,她再次努力组织着措辞道:“我今天第一天知道国风,所以,不太懂子衿为什么生气,但我能感觉到,她是个很有坚持很有原则的人……”顾一方说着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感慨道,“这样的人,往往不被理解,甚至会遭到嘲笑,我想……,与其说她在生气,不如说她在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