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丢下话,淽潇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里,留下被她气得说不出话的妈妈及满脸委屈的妹妹。.
许久,戴母无力地放下手中的铲子,眼底盛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潇潇反抗自己,可是,她怎么能够不偏心?叹口长气,她望向被自己宠坏了的小女儿。“艾艾,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把你二姊惹火?”
憋了二十几年的委屈汹涌波涛,一下子将她击倒,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坠落,她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她熬了、忍了,她竭尽全力让所有人都对她满意。
结果呢?真的有人对她满意吗?并没有!
是谁说认真的人才会得到幸福?天大地大的谎言!它先骗出你的努力、骗出你的认真,最后再狠狠把你努力得来的成果给一脚踩扁,你以为自己可以脱离悲惨窠臼,没想到绕了一圈、力气用光,这才发现自已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叫做命运,没有人可以挣脱!
头又痛了,淽潇缩在墙角,死命按住太阳穴,里面有只恐龙要冲出来似地,她必须用尽全力给镇压住,否则恐龙冲出来,会把她的五官弄得面目全非。握紧拳头、抵住太阳穴,她使尽力气想把那只急欲往外冲的恐龙给压回去。
终于,脑中的恐龙不再咆哮叫嚣,它被她的意志力给赶回灵魂深处、再次蛰伏。淽潇紧闭双眼,没有扰嚷的恶龙作祟,四周顿时安静下来。隐隐约约,她听见戴淽艾在打电话向孙易安求救,听见妈妈追问妹妹发生什么事、听见两人气蠢坏的争执。
淽潇失笑,接下来,妈妈肯定会走进她的房间。.
然后像以前那样对她说:“身为姐姐,难道不应该礼让妹妹?”
让姐姐、让妹妹,她让了二十几年,倘若礼让的结果不是善良的人得到好报,而是善良的人将一无所有,她为什么要让?
她一直很乖、很能干,别人办不到的事,她总是咬牙办好,她不怕辛苦,并且深信这样的自己一定可以出类拔萃,成为人人羡慕的女强人。
可为什么非要当女强人?很简单,她求的不过是妈妈一个认同赞美,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那么这次呢?妈妈会认同她的委屈、会站在她这边说话吗?
松开紧紧压着太阳穴的手,淽潇定眼看向那扇门,静待结论。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在指针滑向二十分钟时,门在她的期待中打开了,进来的除了妈妈还有垂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戴涟艾。
戴母居高临下,淡淡看了淽潇一眼,抬起下巴、隐去眼底不舍,“起来吧,不要坐在地上,我们好好谈谈。”
淽潇一贯地合作,仿佛不久前的反抗只是幻想。
她乖乖从地上爬起来,乖乖走到椅子边坐下,望着坐在床沿的妹妹和妈妈,如果这是在谈判桌上,是不是代表她们已经站在同一个阵营?
脸色黯然,她早就猜到了。
淽潇沉默,静待妈妈说话,她不死心地怀抱起一丝期待,期待妈妈能够认同自己,却也心知肚明,这个机率小到等于零,然而无论如何,她都要听见妈妈亲口表明立场。.
半晌,戴母清清喉咙,说道:“我已经知道事情始末,这件事是艾艾的不对,她欠你一声道歉。”
道歉之后呢?会孔融让梨还是当姐姐的应该退出爱情战争?她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却在心底暗暗祈祷:求求您,别让我再一次对母亲这个角色感到心寒。
戴淽艾在妈妈的暗示下,看着二姐冷酷的脸、小心翼翼说:“二姐,对不起,是我不应该。”
接着闭上嘴,换戴母接话。“易安那孩子经常来我们家,我们也谈过几次话,他是个家教良好、脾气温和的好孩子,他不是那种会对女生随便、又不负责任的坏男生……”
最后一丝期待摧毁,淽潇连苦笑也强撑不出来,原来孙易安对她做的事叫做负贵任?很明显了。她明明知道妈妈会站在哪一边,心仍洒得说不出话,早就能预测出来的事,还是让她痛到咬牙。
“即使你这么强势,你们也顺顺利利走过这三年了,我相信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不会做出这种决定,所以……”
三年的恋爱,她只是他的情非得已?真的非要偏颇到这等程度?那么接在“所以”后面的话是什么,淽潇随便都能接得出来——所以你应该退、应该让,因为孙易安有重大的“不得已”,因为强扭的果子不甜,因为爱情无法勉强,因为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将痛苦一生……
淽潇依旧沉默,只是一双深沉的眼睛透露出无尽的哀伤,失望没关系,失望到终点将会迎刃而解,胸口被划一刀会痛,但砍过千刀百刀后,自然而然学会漠视。戴母被淽潇的眼光看得心虚,但这时候容不得她不开口。
“潇潇,你已经二十三岁,有许多事不需要我告诉你,相信你也明白,如果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就算你哭你闹,你拚了命想挽回一切,男人也只会觉得厌烦。爱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没有人可以挽回什么,你能够做的就是断尾求生,相信妈妈,后面还有更多好的男人等着你。”
她承认妈妈讲的每句话都是真理,但这些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淽潇宁愿她什么话都不说,而是抱着她,任由她痛哭一场。
于是她犯倔了,在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反抗之后,她又讥讽起妈妈。
“妈,这就是你不断告诫我,婚前不可以和男人发生关系的原因吗?因为孙易安是个家教良好、负责任的好男人,所以当他成为戴淽艾的男朋友,我就可以断尾求生,不至于损失太多?而他更不必因为‘负责任’而甩不掉我这个包袱?
“我和他交往三年、因为你的耳提面命,我不敢越轨,但戴淽艾只和他交往几个月,便和他发生关系,有了让他负责任的借口。你不责备你的小女儿行为偏差,却反过来告诉我这堆大道理叫我不要闹。
“好吧,就当做我小心眼,我可不可以请教妈一句——你这是在劝我、安慰我、真心对我好,还是想要成全戴淽艾和孙易安?
“妈,我知道你恨我,即使从小到大,我尽全力讨好你,也只能换来几句评语——你就是这么不负责任,和你爸一模一样;你可以再自私一点,就像你爸那样;你从来不替别人着想的吗?你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过得快乐就行?果然,就是像你爸那样……妈,你知道收到那些评语,我有多伤心?
“我不懂,既然你那么痛恨爸,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要生下我?我能理解你对他有多愤怒,但那不是我的错啊,你怎么可以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
“孙易安是怎样的男人,我比你更清楚,我不是非要他不可,我只是不甘心平白浪费三年的光阴和感情,如果你真的是我的母亲,就应该心疼我、应该痛骂他,而不是告诉我,他的家教有多良好,而我们之间的问题在于我太强势。所以对不起,这次……我真的无法再强迫自己,把你当成亲生母亲了。”
这篇话,淽潇狠狠戳了戴母一刀,母女俩面对面瞪着彼此,久久不发一语。她们对视着,在淽潇觉得妈妈的巴掌将要甩到自己脸上时,她竟然二话不说转身离开,那一巴掌……她狠狠地甩在门扇。
闭上眼、深吸气,淽潇觉得窒息。
她是说真的,不是虚言恫吓,她再也无法拿她当妈妈看待了,既然如此,怎么还能处在一个屋檐底下?
拿出行李袋,细细将几件衣服折叠好塞进去,她的心很乱,但是脑子不混乱,她一面整里行李,一面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事。
有条不紊地把存折印章收进包包里,她拉起拉链、背上包包,临行前看一眼竖在墙角的画架和画具,她一并背起它们,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