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等等!你书包没拿啊……”
日野昭一根本没听入耳,扶起自己倒在路边的脚踏车便往萩乃堂所在的稻住通骑去。.
五分钟后他人就到了萩乃堂的店门口,可店门是锁上的,店内似乎空无一人。
“井上太太,你知道萩乃堂的人都去哪里躲空袭了吗?”隔壁商店的老板娘井上太太推门走出,日野昭一连忙向她打听。
“应该是躲在店后的防空壕吧,没看到人吗?”井上太太拿下头上的防空头巾,动手拍去上面的尘土。“第一次真正的空袭,大家都慌了呀。”
此时,萩乃堂的门从里面被打开来。
“昭一君,你怎么在这里?”是店主河间先生,他背后还站了学徒许世坤,但不见巴奈的身影。
“河间先生,巴奈小姐呢?”心急的日野昭一也顾不得礼节,劈头就问巴奈的行踪。
“警报响之前没多久,我请巴奈帮我送东西到春日通上的百货店去了,我想她应该在那附近……”
没等河间先生说完,日野昭一已经跨上脚踏车,往春日通的方向骑去。
市区似乎没事,被轰炸的主要是港口和港边的工厂,但没见到人之前他还是无法放心。
“邱胜彦,空袭过了啦,你不要一直跟着我,好烦!现在可以让我去找巴奈了吧?”
快到春日通时,一个操着台语的女声抓住日野昭一的注意力,他立刻急煞住脚踏车。
“谢春香,要不是我刚才抓着你去躲在防空壕,说不定你现在就被F6F还是TBF的机枪打成蜂窝了——”邱胜彦没好气地训着青梅竹马的话语被那声尖锐的煞车声打断,让他转过头来。.“欸,日野君?”
“邱君!你们刚刚有见到巴奈小姐吗?”
“啊咧咧,有人在担心了呢,明明市区安然无恙呢。”身着花女海军领制服的谢春香换说日语,露出揶揄的笑容。
“谢春香,你别乱说话。”邱胜彦丢给她警告的一眼。“我跟春香刚刚警报响时有看到巴奈,但她没有跟我们躲在同一个防空壕。你往百货店对面官舍的防空壕那里看看,我想她应该是在那附近。”
“邱胜彦,你今天真的很放肆嘛你。”谢春香不满地瞪了青梅竹马一眼。“我也要去找巴奈了,再会!”
“喂!你别去乱人家。”邱胜彦连忙抓住谢春香的手腕不让她去凑热闹。
“邱胜彦!男女授受不亲,放手啦你……”谢春香连忙甩脱他的手,一张俏脸气鼓鼓的。
“邱君,谢谢!”
无心再听这对欢喜冤家的拌嘴,日野昭一再度踩动踏板,往邱胜彦指给他的方向前进。
此时,春日通上多是刚从防空壕出来的人们,不少人谈论着哪里被轰炸了,脸上都是惊惶之色。
“听说花莲港工业学校被炸啦!”
“还有花莲港鱼产加工厂也是!”
“整个筑港码头都被炸得面目全非啊!”
在错身而过的人群中,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姿,日野昭一顾不得路人的目光,开始呼唤起巴奈的名字。
“巴奈小姐!”
已过了百货店跟官署一带,仍然没有看到巴奈,再过去就有些荒凉了,日野昭一转上较热闹的筑紫通,继续呼唤着:“你没事吗?巴奈小姐!”
终于,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昭一先生?”
日野昭一闻声望去,总算看到他挂心已久的身影,他眨了眨眼,确认不是幻觉后,便把脚踏车就地停了,朝她跑去。
“巴奈小姐!”
压抑了一早上的情绪终于放松,日野昭一下意识握住她双手确认,当她的温度传到掌心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孟浪,立刻收回手,两人的脸却都已红透。
“那个……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日野昭一搔搔鼻尖,想遮去颊上的热意。
“我听河间先生说你去了百货店,邱君也说你应该会在官舍一带,怎么跑到筑紫通上了?”
“空袭警报发布前,我正准备回店里。我原本想说快到昭一先生到店门口的时间了,想赶回去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巴奈笑了出来,一双大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昭一先生也没事,真是太好了呢。”
“我觉得这并不好,巴奈。”对日野昭一而言相当陌生的严肃女声响起,说的是他完全听不懂的阿美族语。
“ina!”巴奈回头,发现是自己的母亲凯茵,登时不知所措。“我跟昭一先生只是……”
“不必解释,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凯茵制止了女儿无谓的抗辩。“这就是你想去台北的原因吧。”她将视线转到对面身着制服的日野昭一身上。
凯茵看来只有三十出头,依然相当年轻貌美,一双大眼与女儿巴奈神似,但盯着日野昭一的眼神相当凌厉,令他有些不安。
“伯母您好,敝姓日野。”想着对方是自己恋人的至亲,日野昭一恭敬地向她陶了个躬。
“不用如此,我受不起。”凯茵美丽的脸庞仍是绷着,吐出咬字有些过重的日语,伸手抓住女儿的手。“昭一少爷,请离我家的巴奈远一点,她不能成为你的对象。”
“伯母,为什么……”
没等日野昭一说完,凯茵已拉着女儿离去。
“日野君,你刚刚跑那么快,原来是来找意中人啦?”背着两人份书包,终于追上的林明宽,搞不清楚状况地搔搔头。“她怎么被人拉走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路上巴奈频频回头与他相望,两人脸上都满是震惊与不解。
第7章(1)
为什么巴奈的妈妈会反对巴奈跟昭一爷爷在一起呢?
从林爷爷的叙述跟昭一爷爷日记里的记载,纪海蓝实在找不到答案。
巴奈的妈妈是来自南势阿美族的传统大社娜豆兰社,就她查到的史料,娜豆兰社一直都跟日本当局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而且凯茵本人也在日本人家帮佣,会这么反对女儿跟日本人交往实在令人费解。
“疑点重重啊……唔!”纪海蓝自言自语到一半,就被列车高速过弯的震动给打断。
“纪小姐,你没问题吧?”坐在她身旁,照例正以笔电处理公事的浅见时人淡淡的声音传来。
“喔,没事没事,我现在不会晕车了。”纪海蓝回头朝他一笑,内心有点暖。
是的,他们又在往花莲的火车上了。
本来浅见时人说搭飞机就好,他不介意那个价差,只求平安舒适。但她觉得火车其实很方便,两个小时就到了,还不必提早报到跟过安检,在火车上可以看书或使用计算机,时间反而更好利用;再说火车站的交通位置也比机场方便,这样加总一算并不会比飞机慢多少。在她一点一点分析给浅见时人听后,他终于勉强同意,让她订了跟第一次去花莲时一样的普悠玛号。
其实,他是不希望她跟第一次一样大晕车吧。
纪海蓝眼光转到自己脚上的帆布鞋。自从她脚受伤之后,之前搭配oL风打扮的浅跟鞋当然不能再穿,但穿球鞋来配实在违和感很重,在她正烦恼该怎么穿搭时,就接到浅见时人的e-mail,跟她说之后的打扮舒适整齐就好,以不增加她的膝盖负担为原则,她从此恢复自己习惯的休闲穿衣风。
与浅见时人相处了近一个月,纪海蓝开始明白他隐藏在冷淡面具后的体贴。
越是明白,就越是在意,在意他把自己禁锢在过去里。
自从知道他是雅忆姐的儿子之后,她就常忍不住猜想着他到底有一个怎样的童年,才会型塑成现在的他,好几次都差点要问出口。
她虽然是因为对“人的故事”有兴趣才跑去念历史,可是之前她有兴趣的都是早就或快要进棺材的人,这是她第一次对跟自己同世代的人感兴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反常。
是啊,真反常……是从上次他醉倒的那一次开始的吗?不,也许是那个停电的晚上吧,又或是更早之前?
总之,心情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改变了。
他似乎也变了一点点,虽然还是冷冷淡淡,但已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