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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师这工作

    杨家晒谷坪里闹腾的孩子们发现了刘霞,都拍手跳脚地喊起来:“霞姨来喽、霞姨来喽!!”性还精怪般地跑进堂屋里,冲着杨陆顺喊:“小舅舅,你的对象来了,快去接她呀!”

    屋子里的大人们都喜笑颜开,姐姐们纷纷出门去接刘霞,姐夫们嘿嘿冲着杨陆顺直乐,他娘欢喜地说:“六子,你也去接接四妹子啊,不要怕丑,去接接她呀!”

    杨陆顺红着脸说:“娘,姐几个都去了,我就不用了吧。.”

    姐姐们拉的拉手,搂的搂肩膀,还有帮忙提东西的,嘻嘻哈哈进了堂屋,五姐口快说:“爹娘,四妹子提了东西来看你们了。”

    刘霞早就瞥见了气质不凡的杨六顺,虽然只一瞥,可她感觉比照片里的人更帅气,慌忙半垂着头走到老人跟前说:“杨大伯杨婶婶你们两老好!我爹娘让我给你们捎了点东西,也问你们好哩!”

    老人们很慈祥地笑着,说:“也给我们替你爹娘捎个好,刘支书忙着吧?”

    刘霞说:“不忙不忙。”

    老人说:“六子,快来跟四妹子认识认识。”

    杨陆顺打刘霞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打量她,虽然裙子好看,人也还张得清秀,可人总是拘拘谨谨的不放开,说话也土里土气,怎么着也是农村女子,他不禁心里暗暗叹息着,眼前闪过一张气质脱俗、娇美漂亮的脸孔,瞬间又消逝地无影无踪,一听他爹唤他,只得站起来,强做笑脸地一伸手说:“你好,你是刘霞吧?我是杨陆顺!”

    刘霞陡然见他伸过手来,心里大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用手搓捏着腰带嗫嚅着:“六子哥,你好、你好!”

    几个姐姐姐夫看见四妹子害羞得连话也说不完整,都哈哈笑起来,五姐姐还从旁边操起四妹子的手往六子手里凑。

    杨陆顺很自然地握了握刘霞的手,感觉有点点粗糙,说:“刘霞,请坐吧!”

    刘霞只觉得杨六顺的手很有劲道,可又那么光滑,说话也很和气,便也客气道:“六子哥,你也请坐。”

    他们这么一谦让不要紧,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五姐假装好奇地说:“四妹子,以前的你可不是今天这样怕羞的,怎么?丑媳妇都不怕见公婆,倒怕起男人了?”

    看得出她们相处得很熟了,四妹子扭身扬起小拳头在五姐胳膊上来了一下,嗔道:“五姐,你莫要这样说了,以前你对我也蛮好的,今天怎么这样说我?”

    五姐夸张地喊疼,说:“四妹子,你是看见六子回来了,胆子大起来了,连我都打起来了,六子,你得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媳妇了!”

    刘霞大羞,气得跺脚说:“什么管教不管教的,五姐太欺负人了!”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溜向一边的杨陆顺,却见着杨陆顺也笑微微地看着她,心里一惊,又连忙把视线闪得远远的。.

    还是二姐老成,她端了杯水递给刘霞,又拉着她坐下说:“四妹子,莫跟老五疯,她最爱开玩笑了的。”见刘霞背上汗湿了,又拿起蒲扇替她摇风。

    刘霞感激地看着二姐说:“二姐,我自己摇扇吧,你也热!”

    五姐又插话说:“四妹子,还是让六子给你摇吧,你不是来看他,又怎么会骑车骑出一身臭汗呢?”

    他娘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说:“老五,你就莫拿四妹子逗了,也让六子跟她说说话嘛,你赶紧到灶屋弄中饭去。六子呀,你带四妹子到屋里去说说话,莫理他们。”

    杨陆顺说:“刘霞,那就请到我房里坐吧,娘,我睡哪一间呀?”

    他娘笑着说:“还是你从前睡的,南边的房间,你姐姐们都替你收拾干净了,床上铺的是新水蔑竹垫子”

    四姐也笑着说:“盖的小被子也是新的,床也是新的反正里面的全是新的!哈哈”

    杨陆顺不敢回头,生怕自己尴尬的样子没他们看见,刘霞也半垂着头,一步一趋跟着六子进了南边的房子。

    一进房间,杨陆顺眼前一亮,原来陈旧的家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刷着老漆红得发暗又灼灼生辉的新家具,三门柜上的水银镜子晶莹雪白,五屉柜上的相框放着他幼时仅有的几张旧得发黄的照片,一张厚实的书桌当窗摆放,高靠背的椅子是他最喜欢的那种,一张巨大的画镜子床静静地依在墙边,那床面足足有三张大学宿舍里单身床那么宽。这画镜子床从前只与地主老财家才用得起,据说得两方半木才能做得成,解放后因为各种历史原因,这种阔绰的镜子床基本绝迹,后来文革后搞开放,才慢慢又在农村兴起。正面床板上镂刻着精美的花纹,嵌在木版里的镜子有圆有方,上面描绘着动人的图案,有百年好合图、喜鹊报喜图、观音送子图、鲤鱼跃龙门图,还有各式吉祥花鸟图,床前是与床同宽的踏板,左右两端有个小床头柜,床铺上铺着娘说的细水蔑竹垫子,雪白的蚊帐把床内围得严严实实。.在三门柜和镜子床间有个狭小的三角空间,一块莹布垂下来遮得很严密,那是主人家晚上方便的地方,杨陆顺不去看也知道里面有个木制的红漆马桶。

    杨陆顺满足地叹了口气,象他家这条件,打制一套木器还是很不容易的,他慢慢地登上踏板,坐在了软和的床上。刘霞羞红着脸默默地注视着杨陆顺,她觉得六子哥一举一动都那么吸引她,她的眼珠子总也离不开他了。

    杨陆顺见刘霞还扭捏地站在门口,就说:“刘霞,你请坐啊。”说罢站起来把书桌前的椅子转了个方向,刘霞顺手掩上了房门,垂着头坐在了椅子上。

    农村妹子就是怕丑,一点气质都没有。杨陆顺心里这么想,又一屁股落在了床上。

    刘霞虽垂着头,可还是一直关心着六子哥的举动,看他又坐了镜子床上,一想到两人以后结了婚就要一起睡在这宽大松软的床上,不禁身子发软,心里砰砰乱跳,脸又红了起来。

    杨陆顺本没什么话跟她说,可毕竟自己是读了大学的人,难道也跟这四妹子一样,只会怕丑不成?便斜靠在床栏上,说:“刘霞,我听说,你也是高中生,是不是在五胜公社的五中读的啊?”南平县总共只有六所高中,新平公社没有高中,最近的五中在五胜公社,当年他就是在五中考上大学的。

    刘霞用手不停地捏着腰带上的腰带扣,细声答道:“六子哥,我是在五中读的高中。”

    杨陆顺问:“诶,那你的班主任是哪个?认识教数学的文老师吗?”

    刘霞说:“我的班主任是张军张老师,你说的文老师是不是文枫呀?”

    杨陆顺一拍大腿说:“啊也,真的巧了,我当年的班主任也是张军老师,文老师教我的数学!”

    刘霞轻轻笑着说:“六子哥,你只怕自己都不晓得,你是五中的名人呢。学生一淘气,老师们就拿你做榜样,说都要学习杨陆顺同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是七九年唯一考上大学的,后来想考大学的都拿你做楷模,八零年考起了四个,八一年考起了九个!我可是久闻你的大名了。”她心里说:要不是读书时老师们这么夸你,我也不会起心要爹找媒人做介绍了。

    杨陆顺忙谦虚地说:“看你说的,什么名人不名人了,没有张老师、文老师严格督促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考上大学的。唉,三年没见他们了,不晓得两位老师好不好呢?”

    这男女一但摆开了刚见面的陌生感,自然就谈到了一起,刘霞很快放松了心情,也不那么局促扭捏了,说话也放开了:“你说张老师啊,他好的很,我读书时他天天打篮球,隔起好远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杨陆顺笑着说:“他还是坚持打篮球啊?身体肯定好了。你怕张老师不?”

    刘霞缩了缩脖子说:“我就只怕张老师,经常板起脸教训人,我们都喊他张老虎!”说着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尖,用手拂了拂鬓角旁散乱的发丝。

    杨陆顺看着她十足的女孩子气,开心地笑着说:“四妹子,那你读书时肯定成绩不好,要不张老师不得冲你板脸的!”

    刘霞脸瞬间红了红,说:“我读书是成绩不好,经常被张老师训,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读不进去,老师又逼得紧,反正我自己也认为考不上大学,就没读了,去年这时候就没读了。”刘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读不进书,原因是心野了,只想跟男同学玩,特别是五胜公社侯副书记的儿子侯勇,老是缠着她要搞对象,那侯勇也是读书不进的人,屋里条件又好,天天带好吃的零食来逗她,那时她在学校读寄宿,晚上也偷偷跑出来跟侯勇约会,但只是拉拉手,偶尔亲个嘴,侯勇老是想摸她的胸,她是坚决不肯的,因为侯勇实在长得不帅气,要不是嘴谗他的零食,也是不愿意跟他亲嘴的。她其实有点喜欢一个叫何建的同学,只是何建比她还怕丑,晚上偷偷在树林里约会,连她的手都不敢拉,就莫说亲嘴、摸胸了,如果何建真想的话,也许她会愿意的。胡思乱想中,她的手指不觉绞在了一起。

    杨陆顺哪里知道她在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为是成绩不好难过,就说:“那你不读书了,在家做什么?”

    刘霞回过神来说:“去年我爹安排我在村里的小学代课,还说在代一年课就可以转民办教师,再过两年想办法就可以转公办。”说完抬起眼冲杨陆顺甜甜一笑。

    杨陆顺仔细看了刘霞一会,也觉得长得还是算可以的,在农村里来说已经很不错了,皮肤还蛮白,又是高中生,不象有的人家小学读完了就不让女儿读书了,说什么女子反正是要嫁人的,懒得出那点学费,要说气质,农村的又怎么有城市少女的气质好呢?一听她在教书,正好跟自己的理想一致,就高兴地说:“那好啊,教师是很崇高的职业呢,转了民办教师吗?”

    刘霞撇了撇嘴巴,说:“当老师有什么好的?让那些小鬼一天到晚吵都吵死了,而且我听人说粉笔灰吃多了得痨病,我代了两个月课,实在搞不安心,就没当老师了。”

    杨陆顺见她似乎很看不起教师,又听她没教书了,心里不免冷了许多,看来如果让她晓得我是教书的,只怕也是一副看不起的神气了,一时感觉索然无味,就哦了一声当回答。

    刘霞似乎来劲,得意扬扬地说:“我爹见我不喜欢教师,就想办法走门路,早几天已经把我的户口转了,我现在是非农业户口了。我爹还说,今年下半年就可以帮我解决招工指标,我现在只想到供销合作社上班!”

    杨陆顺不死心地说:“四妹子,我看你还是应该去教书,都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听听,多么崇高!”

    刘霞扑哧捂嘴笑了起来,说:“我知道,那是说得好听,文老师离婚了你只怕不晓得。为什么离婚的你知道吗?就是太没钱了,去年我还在读书时,文老师的岳母娘得了病,就是因为没钱住院,病死在家,他媳妇就一气之下跟他离了婚。你说说,教师有什么好的?”

    杨陆顺惊道:“哎呀,文老师离婚了呀?”

    刘霞兴奋地说:“那天他媳妇离婚后搬家,边收拾东西边骂文老师不象男人,结婚十几年了没吃过一顿好的、没穿过一件新的,她还冲着我们这些学生妹子说:就是一世不嫁人,也强过给老师当媳妇!可想而知,老师这工作是真没搞头。要说我一个女的当老师也没什么,可就是不喜欢天天管教那些调皮小子。”她只顾自己说得眉飞色舞,全没注意杨陆顺脸上已经是晴转了乌云,只差没雷阵雨了。

    杨陆顺心里暗暗鄙夷她的无知与肤浅:农村妹子就是没脱农,没点眼光,说起东家长西家短来就尽是劲,没了教师这崇高的职业,就培养不出高素质、有文化的人,那中国还能搞什么四个现代化,搞什么经济改革?不就得永远落后于资本主义国家?他心里默默地哀叹着,眼前又闪过了那张他魂牵梦绕的脸,他再次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终于沉默了下去。

    刘霞见杨陆顺忽然无精打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说:“六子哥,中午在你家吃了饭,晚上到我家去吃晚饭,好吗?我娘准备了很多好菜呢。我听你娘说你喜欢吃鱼,我叫爹一早就去鱼塘抓了鱼,你不晓得,我家的鱼塘好多的鱼,我最喜欢去喂鱼了,那么多鱼嘴巴把池子都挤黑了”

    杨陆顺双眼失神地凝视着蚊帐是某一处,他确实爱吃鱼,听四姐说他刚生那几年没饭吃,就多亏了沟沟渠渠里抓不尽摸不完的鱼保命!他心思已经飘远,全然没听到刘霞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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