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听书记讲故事
杨陆顺回到房里,把抽屉打开,仔细再算了算压岁钱准备得够不够,没结婚的不管大小一律五元,十二个人就是六十元;舅外孙有三个,每人十元,那就是三十元。.一下就给出去九张工农兵大团结。参加工作七个月,去了趟春江、帮助杨小标家、自己零用,居然就没剩下几个钱了,想想半年多时间居然花费了五百元,他不禁砸了砸嘴巴,在大学三年也没花这么多钱哩!原本还想买辆自行车、买块上海牌手表,看来是没余钱了。难怪人们要凑伙子买大件的,要不然光凭个人去攒几百块还真不容易!莫非自己结婚还要花老人们的血汗钱不成?可要凭自己凑,何时才凑得上呢?现在结婚不说别的,几大件是少不了的,什么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打家具,听说县城里还时兴上了电视机,那玩意儿可得好几百才买得起,加上彩礼等等花消,没有五千元办不成事,可就凭他七十六元一月的工资,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五、六年的!想到这里,杨陆顺郁闷地长吁了口气,现在城里男女结婚好象不要彩礼钱了,而且家境好点的还打发女儿一些钱物出嫁,看来要结婚只得找城里家境好的妹子了,可人家会不会嫌弃你穷呢?我这里想找家境好的娶,她那里不也在找家境好的嫁呀?Y嘿,这事还真玄乎了!
杨陆顺愁得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爹娘年岁大了,催自己结婚也是正常,可好容易把我养大成人了,临了收媳妇还要用去他们防老伴身的钱,这不是混帐崽仔做的事么?我结婚万万是不能用爹娘的钱了。想着想着不禁又噗嗤一笑,八字没一撇,对象还不知在哪里,就在愁结婚的事了,这不是杞人忧天是什么?
一想到那古胜利的新房,杨陆顺又泄气了,人家那才叫家境好,老爹是省物资供应局的局长,堂堂厅局级的高干,家里住的是旧社会老资本家的洋楼,出入有小汽车接送,你看古胜利的新房里布置得富丽堂皇,家具全是西式的,那梳妆台上摆满了花花绿绿大大小小式样稀奇古怪的化装品,地上铺的是进口羊毛地毯,二十四寸的松下大彩电,四喇叭双卡的收录两用机,半墙上还挂着什么窗户式的空调机,手表是瑞士英纳格的带双历带夜光,穿的是毛料高档西装,上海名牌皮鞋,佳能照相机、雅玛哈摩托车,还有些不知道名堂的高档玩意,那才叫气派,难怪袁奇志会爱上那轻浮自大的纨绔子弟,全是贪图享乐享受,小资本主义气息浓厚,冤枉我三年来把她当仙子一般供奉着,那古胜利只怕也是靠他爹的关系才当上什么业务科长的,就他那样,还真能领导好一个部门?那才是笑话了!什么买大件找他,我不媳也买不起,杨陆顺如此恶毒地想着。.恨恨地翻出那张白花花的名片,几下扯了个稀烂!
幸好全家人幸福地团圆让杨陆顺暂时忘记了诸多的烦恼,跟着几个姐姐快乐地聊着孩童时候趣事,和几个姐夫闹哄哄地喝酒耍扑克,听着爹娘充满了关爱地唠叨,倒也蛮快活,只是鹏子那外甥有点操蛋,一点也尊重他这小舅舅,老是拿小时候的事来打趣他,什么被掀进了臭水沟喽、什么打架打输了躲在灶屋里哭鼻子喽、什么偷队里的红薯被抓喽,等等,也难为那臭小子记得那么多、那么远!
转眼就到了初十,难得天气放了晴,不觉动了心思想起了囡囡那小可爱,也想亲自去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对越反击战的战斗英雄,就拾掇了点礼物,用电丝网袋装了个鼓鼓囔囔,按照赵翠娥说的阳明大队四小队寻了去。
到底是英雄的家,随便找个人打听,那人便很热心地领着杨陆顺进了胡拥军家的门,赵翠娥正背着囡囡坐在堂屋门口洗一大盆衣服,杨陆顺看见囡囡自然是欢喜得紧,忙说着吉利话:“赵老师,给你家拜年来了,囡囡新年好啊!”赵翠娥见是杨陆顺,没来由先红了红脸,赶紧接着他往堂屋里让。
胡家人都在,胡拥军最好认了,一身草绿色军装,红五星和红领章灼灼生辉。杨陆顺也不等介绍,径直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你就是胡连长吧,我是你爱人赵老师的同事,叫杨陆顺,我久闻你的大名,只是无缘相识,我实在按捺不住崇敬地心情,就自顾儿跑来叼扰你来了!先给你拜年,祝你早日赶走侵略者,再建宏伟军功!”
胡拥军也是豪爽之人,见来人气度不凡,文质彬彬,也心生好感,哈哈一笑说:“杨老师,别听翠娥吓白唬,我这点算什么,不值得你这么夸我,我倒是对杨老师你一见如故,很合我脾气啊!翠娥,快给杨老师煮碗荔枝桂圆荷包蛋。”
杨陆顺忙说:“胡连长,莫搞这么客气,既然对你脾气,就当我是自己人,我先给大叔大妈拜年,我们再说话。”
说着上前给胡大叔大妈拜年,并把手里的礼物送上,胡家老人还想推辞,杨陆顺急忙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感激您二老为国家培养了战斗英雄,而且里面还有点小零食是给囡囡的,可千万不要拒绝我的心意!”
老人们听了这么实情实意的话,只得笑着接下了礼物,胡拥军伸手拍了拍杨陆顺的肩膀,呵呵大笑着说:“杨老师,你到底是文化人,自己这么讲礼数还说我这大老粗客气,来来,我们到里面说话,抽支烟,红塔山,是特供前线指战员们抽的!”
杨陆顺笑着说:“我不会抽烟的。.”
胡拥军硬塞了支给他说:“那一定要抽,男人不抽烟算什么汉子?我装的烟你一定要抽!”
杨陆顺拒绝不得,只得点上抽着,也仅仅是在嘴巴里转个圈就吐了出去。
两人进了房间,布置得很普通,引人注目的是向阳墙上的四个大镜框,里面密密的全是照片,杨陆顺好奇地走上前,仔细看着说:“胡连长,这上面都是你的战友吧?”
胡拥军脸上立即失去了笑容,沉重地说:“是啊,这里面全部是我新兵连一起的好兄弟,那一批一共三百二十五人,来自五个不同省份,有四川的、江西的、云南的、广西的,我们在一起训练了三个月,后来本来还有一年就复员了,军委一声令下,我们就全部上了对越反击的前线。”
杨陆顺指着一张大照片说:“胡连长,我找到你了,你从前蛮帅气的啊!可惜现在留下了一脸的光荣疤!都是该死的越南鬼子害的!”
胡拥军一屁股坐在床上,说:“杨老师,我这一点小疤瘌算什么?好多兄弟上了战场就没走下来,就那样牺牲在狗日越南兵的枪炮下了!有张照片十二个人的,那是我新兵班结束时一起照的,你晓得不,到今天那十二个兄弟就只剩下三个了,其中有一个失去了眼睛,有一个炸飞了双腿!只我一个人还好生生的!”
杨陆顺一时看得仔细,没想被烟熏得眼泪水双流,正擦着,听了这么悲壮的故事,他猛地转过身来,颤声说:“胡连长,你说你那个新兵班十二个解放军战士,一战下来就牺牲了九个,伤残了两个,只有你......”
胡拥军抬眼恰巧看见了杨陆顺眼角晶莹的泪水,不禁大为感动,呜咽着说:“是啊,我那九个好弟兄都长眠在麻栗坡烈士陵园的!”
杨陆顺长吁了口气,缓缓背诵着朱德元帅身前的题词“你们活在我们的心中,我们活在你们的事业中z连长,你的好战友、人民的子弟兵,他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胡拥军失声痛哭起来,“杨老师,你知道吗?本来是应该我躺在麻栗坡的,是我那好弟兄替我挡了枪,他倒下了,我却还活着,我打战那么拼命,那么不怕死,我是跟弟兄们发了誓的,我也要倒在战场上,倒在枪口下,才有面目去见我的好弟兄,可我就怎么也死不了,但我手里枪为弟兄们报了仇,我打死不下三十个越南鬼子!我的好弟兄们,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啊!”胡拥军嘶声吼道!
杨陆顺一把搂拥军的肩膀,把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说:“胡连长,你要更坚强地活着,多杀几个越南鬼子,替你的好兄弟,我们的好同志报仇!”
赵翠娥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静静地站在门口,她眼里有着对胡拥军说不清楚的同情与怜悯!她也暗暗奇怪:一个赳赳武夫,一个文弱书生,怎么也会聊得那么投机!
直到中午吃饭,两人还在畅谈,时而为打了胜仗欢笑,时而为战场形不利紧张,时而伤感失去那么多好同志,时而担忧再次会爆发局部战争。在饭桌上两人也不止歇,两人不住地喝酒,胡拥军喝到兴头上,几下扒掉上身的军装,赤露着膀子,指着身上大小无数的伤疤,细细讲叙来由,他讲完一处伤疤就喝一杯酒,杨陆顺亦陪他喝一杯,讲一处伤疤两人就喝一杯,一个说得激奋昂扬,一个听得如痴如醉,最后两人酩酊大醉!
两人都是身体健壮的年轻人,下午醒过酒来,又接着聊,杨陆顺也陪着胡拥军喝酽茶抽香烟,谁也看不出他们这么亲密无间,仅仅认识不到一天!
这时赵翠娥欣喜地跑进来说:“拥军,老营长来看你了!”
胡拥军大喜,拉着杨陆顺就望堂屋里跑,说:“六子,老营长故事更多,他可是去过越南,参加了援越抗美的!”
胡拥军先是在老营长面前整理了下军容风纪,然后敬了标准的军礼,老营长也神情肃穆地受了他的敬礼,点了点头说:“请稍息!”两人才热烈地握手,胡拥军说:“老营长,我给您去拜年时不说了吗,您现在事多,就不要跑这么远到我家来了。”
老营长其实并不老,也就四十出头的年龄,一脸的风霜,但腰板笔直,说话声音洪亮,估计是当兵多年留下的习惯,他笑着说:“你这小鬼,你说不来我就听你的?我得跟大叔大妈拜年不是?”
胡拥军指着杨陆顺介绍道:“老营长,这是杨陆顺,小名六子,跟我爱人是同事,别看这六子一脸书生样,那心里也有股子豪气,是个性情中人,跟我很对脾气,想必您也会喜欢他的!”
杨陆顺忙笑着说:“老营长,您好!”欠身把手伸了出来。
老营长哈哈一笑,痛快地握住杨陆顺的手使劲摇了摇说:“那你是教师喽?你如果愿意也可以跟军子一样叫我老营长,其实我姓卫,转业回了南平,现在在马坡子公社当副书记,是个退伍了的老兵。”
赵翠娥在旁边说:“老营长,杨老师还是大学生呢!”
卫副书记眼睛闪亮了下,说:“杨老师,你是大学生,怎么会当教师呢?”
杨陆顺笑着说:“我从小就有当人民教师的理想,去年大学毕业,我就自愿要求回了新平,进了初中部当了名语文教师。”
卫副书记连声说:“小杨啊,可惜你这人才了,怎么去当教师了呢,你应该投身到更重要发岗位上去,那样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嘛!想不想进公社当农村干部啊?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就去我那马坡子公社,怎么样啊?”
杨陆顺摸了摸后脑勺,说:“其实在什么岗位上都是为人民服务,只是革命分工不同而已。何况我父母都年过六旬,我又的家里的独子,所以就不想去其他地方,老人年岁大了,我有点不放心。”
胡拥军说:“六子,你不是喜欢听战斗英雄的事迹么,就请老营长给你讲讲历史,这都是你们这些读书人不了解的。”
杨陆顺高兴地说:“卫副书记,老营长,就请你讲讲你的英雄事迹吧!”
卫副书记吸了口烟,缓缓说:“那好,我就跟你讲讲我当年的故事。那是1966年2月18日,我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就随中国援越高炮部队67支队接替了61支队,担负起安沛--老街的防空作战、掩护交通的任务,我当时才提了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