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账新查
乐琳感觉到郑友良毫不掩饰的遗憾眼神,猜想他大概是误会了。.
她也不忙解析,转了转手中精致的青瓷茶盏,抿了口茶,才笑说:“郑掌柜,我是说看不懂你的账,并非不懂看账。”
郑友良听罢,顿觉愤慨,自己好歹是记了几十年账的人,你个黄毛小子,不会看账就罢了,文过饰非,什么叫看不懂我的账?
乐琳见他怒而不敢发的样子,也不忍再开玩笑,正色道:“郑掌柜,我不是说你的账记得不好,而是……”
停下来,她细心思索该用什么方式,才能让这个时代的人比较好接受呢?
她想到自己那个传奇的曾曾祖父乐山,正好!就推到他身上吧。
于是接着说:“自我学记账开始,学的便是我曾曾祖父传下来的手法,甚少涉猎别的,还请郑掌柜见谅。”
一瞬间,郑友良竟呆若木鸡,体内的血液仿似停止流动,手脚都麻木了。.
难道,就是老侯爷所说的“传家之秘”?原来,这是从世称“商神”的乐公那里传承而来的!
记挂了大半生的事,今日终于有望得知。郑友良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恭敬对乐琳道:“少东主,愿闻其详。”
乐琳不知当中辛秘,故而也未察觉他的异样,唤来川芎、大黄:“你们到外厅守着,任何人等都不得内进。”
郑友良大喜,兴奋得只觉手心都在冒汗,少东家真的要把这独门手艺传给自己?
只见乐琳自顾自摊开几本新的账本,抽出一叠宣纸,招呼郑友良前来,指着一本旧账本问道:“这是从何时到何时的账本?”
“回少东家,去年九月至今年二月。”
“嗯,”乐琳翻了翻那账本,才道:“你把这当中的各项先分类,依照日期先后,抄在白纸上。.”
“如何分类?”郑友良有些莫名。
乐琳细细解析道:“第一,资产类,记载店里名下银钱、产业之增减;第二类是负债账,包括欠款、借债、……”
郑友良虽看不出门道,但也仔仔细细地记着。
说罢,乐琳又示范了几页如何分类。
郑友良听得认真,也学得仔细,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竟似个未出师的学徒一般,左问右问,唯恐学漏了什么。
两人齐手合作,用了半个多时辰,方把账目分类好。
接着,乐琳翻开一张宣纸,画上大大的一个“T”,左端写上“借”,右端写上“贷”字。
她惯了用圆珠老掌柜嫁祸他而做的假账。
他在心中,何止记了百次、千次?
无数次,他在脑海中审视这些账目,凭他后来的本事,反复细看之下,当然能找出破绽。
不,不够,还不够。
他心心念念的境界,是像当年的老侯爷那样,片刻决断。
这么多年,他都已经放弃了,只盼着,到九泉之下再找老侯爷解答。
如今,用少东家教的方法再看这账目,漏洞何止百出。数条账目有入无出,为了陷祸他,又平白删掉了几条账目,套进”借“、”贷“的天平上,左右完全对不上。
当年的老侯爷,用这妙法,加上他一贯了得的心算技巧,自是一眼看出破绽。
郑友良心中感慨万千,执笔的手,不住颤抖。
他忽而想起,在东市的太白楼里,有个老秀才时常在说书,有时说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有时说说绿林好汉的传说,他都爱听。
有一天,老秀才不知道抽什么风了,不说故事,竟说起《论语》来,讲到一句“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早上听说了人生的大道理,即使傍晚死去,也不枉了。
郑友良当时不以为然,觉得老秀才迂腐。
而此刻,他竟忽尔明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
滴答、滴答……
无法抑制的,泪一滴接一滴,渐沾湿了宣纸。
乐琳不知郑友良心中的感概,却见他老泪纵横,口中喃喃道:“朝闻道,朝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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