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眼见为虚
朝阳城迎来铜钱节的时候,萧景烟的新居正好落成。.楚敬乾在这方面毫不吝啬,萧景烟要什么他给什么,于是萧景烟在看着一堆一堆被送进来的材料之后,徜徉幻想起来。
萧雨曾经十分羡慕那些有家的人。她们放学之后,累了之后,在外头受委屈之后,只要说一声,“我要回家了。”就能有一个屋子容纳她们,有亲人在里面对经历风雨归巢的鸟儿嘘寒问暖。
孤儿院的孤单时光她捱了很多年,每次经过别人家楼下时,她都在想,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窝,容纳所有的不安,沮丧,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清闲与温暖。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实现不了,却在古代实现了。
从此以后,这座院子,这院子里的所有下人,芬兰,碧儿,都是她的人。再也不用看赵妈的脸色了。虽然院落偏了些,但是,已经很好了。
朝阳城的铜钱节,是比外地更为繁华的,沿街花朵争奇斗艳,大户人家的车轿堵住一条路,另一条路上一辆辆装着卖艺姑娘们的香车驶过,道路两旁的花树上挂满彩纸,小商贩们早早就在街道上占住了位置,摆开商品开始售卖。
王府的马车从北市出来,却不直接往宫桥而去,而是从西市,南市,东市,一路绕过去。
萧景烟撩开车帘,兴致勃勃往外看这节日盛景,另一头与她相对而坐之人也在朝窗外看,但他脸上淡漠神情始终未变,良久,开口说了几句话。若不是萧景烟自身还有些武功,只怕真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第一句是,“皇兄增派人手管理治安,街道仍有乱象。”
第二句是,“南市这些人确实该好好查一查底。”
第三句是,“居然赶上父亲和哥哥出门。”
这第三句怎么这么奇怪?萧景烟愣了半天,看他已经躬身从马车上下去了。萧景烟往外一看,萧世程和萧景昀正要出门。.
原来楚敬乾口中的“父亲和哥哥”,就是自己的亲人啊。萧景烟才反应过来,赶紧从马车里钻出来,脚还未落地,先叫了一声,“父亲!”
萧世程的视线从自己这个王爷女婿身上移开,凝在出嫁的女儿身上。才不过多久未见,却好似隔了半生再遇,萧世程使劲眨了眨眼睛,“今日,风有些大。”
萧景昀搀扶着他,明显觉出自己父亲在抖。萧景烟自然也不会信萧世程的话,她提起裙子就要从车辕上下来,被一条手臂拦住去路。
楚敬乾当着这两人的面,把手伸向了萧景烟。
她愣住,看楚敬乾转头对萧世程和萧景昀笑了一笑。她于是伸出略微冰凉的手,小心翼翼搭在了他的手掌上。
这个男人素来与自己不怎么亲近,甚至于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今日这一举动倒出乎萧景烟意料。
他的手很有力气,她下马车时太急,不得已把全身力量都撑在他的手上,他一声不吭,扶自己稳稳下了马车,两只手牵在一处,一起上前站在萧世程和萧景昀面前,大家互相见过礼。
“父亲,哥哥。”萧景烟再叫一声,一手上前揽住自己父亲另一条胳膊,听到萧世程对自己说,“要照顾好自己。”
尽管这两口子在他面前表现得无可挑剔,萧世程作为一个过来人,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真正的恩爱,哪会是这种貌合神离的状态。
可是怎么办呢,萧景烟都已嫁过去,成为荆王妃了。
萧世程再问了一句,“今日是要去到宫中请安吧?”
“是。”夫妇俩异口同声。
萧世程再点了一点头,“好,去罢,我这里不能耽搁。”
他终究没忍住,往女儿手腕上拍了拍,“瘦了。”
萧景烟朝自己父亲笑得乐呵呵的,没事人一样,“瘦了才好看。.”
马车继续前行,这对夫妇上车之后,谁都没说话,方才还牵在一起的手,早就放了。一个搓着手掌,一个假装抚平衣袖上的褶子。
萧景烟搓了一阵,又自顾自笑了,“又不是钻木瑞,干嘛呢这是。”她将双手放开,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对楚敬乾说了一句谢谢。
对方淡淡说一句,“不用。”
他的视线停在窗外某一处,直到马车驶过了,他还不愿收回目光。
萧景烟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发现那是连接东市与北市的定川桥。
她以前有听说过,朝阳城铜钱节第六日的时候,会有皇宫出银子燃放的烟花,若是在定川桥上看,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这般想着,就听楚敬乾道了一句,“下车。”
他又如方才一样,自己弯腰下去了。萧景烟这次再钻出来,没有拦着她的胳膊。她暗地里撇撇嘴,兀自跳下地。凤钗上的流苏一晃一晃,她“哎呦”一声,身子往后倒退几步,后背被人揽了一下,帮助她站稳。
楚敬乾的脸看着城楼的方向,问她,“怎么了?”
“头上戴的东西太沉了,下来的时候一时没站稳。”萧景烟露出尴尬笑容,顿了一顿,“谢谢。”
这次没有回音,那个人已经迈开步子走到前头去了。萧景烟自己将衣服理好,确认发型没有乱,这才收敛神情,用小碎步跟上楚敬乾的步伐,走在他后头。
赵妈得了楚敬乾的话后,对这位王妃的礼数教导就全部放开了,由她自己自生自灭。所以她不知道应当要和自己的夫君保持三步远的距离,楚敬乾越往前走,她就跟得越紧,到后来,几乎是要跑起来了。
楚敬乾干脆停下,皱眉侧头问她,“你这是作甚?”
萧景烟没提防他来这一下,步子没刹住,整个人直直撞上了他的背。那尖角银钗被厚实肌肉挡去三分之一,楚敬乾闷哼一声,“你下次可以梳得简单些。”
萧景烟尚且揉着额头,一听这句简直就像获得了赦免,“真的啊?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楚敬乾忍不棕头看了看他这位已被评为“京中第一奇葩”的王妃。在那轮冉冉升起的朝阳之下,是她仰头朝自己笑着的脸。
傻气,又单纯。
他几乎是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就赶紧把头给扭了回去。萧景烟身上有什么东西,令他害怕。
那是一种光。一种他来朝阳城这么久之后再未见到的光。这个人不属于他可控制的范围内,太危险。
楚敬乾往前迈开三大步,“你要跟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这是规矩。”
萧景烟正要再小跑着跟上,听到这句话,拍了一下手掌,“你早该跟我讲的,我刚才追了你一路,辛苦死了。”
“不吉利的字眼,节日里不要说。”
“哦。”
萧景烟乖巧应着,抬头挺胸收腹,严肃了面容。楚敬乾走在前头,也能感觉到她的变化。正想这妮子怎么突然之间这么正常起来,结果在一队宫人从自己身侧行礼经过之后,他往回一看,自己王妃再度舒展开身姿,舒展到一半,看见自己正望着她,便对着自己俏皮一笑。
宫人已经远去,他知道方才是为什么了。
今日请安的地点,在元华殿。群臣朝贺之后,是亲王及被邀请的官员带着家眷再入宫请安一次。此刻元华殿中除了楚承望一人端在宝座之上,身侧还有一人也坐着,除了气色不太好看外,挑不出其他错处。
一国之母该有的仪态,她撑着病体一丝不苟地完成。
楚承望的手指点在盘绕于扶手处的五爪金龙身上,等着殿外两个已能看得见黑影的人进来拜见。
楚承望看到这两个移动的黑点,对苏舞阳道,“想好等会儿该怎么演了么?”
“如果臣妾突然晕倒了,皇上,这出戏您又该怎么接呢?”
“这么好的节日,皇后口中怎么能说出如此丧气的话语?”楚承望挑过一串佛珠,身子往后一靠,越发悠然自得起来。
苏舞阳跟着歪了身子,嘴边笑意越发温柔,“皇上,这么好的节日,偶尔来一个出其不意,也是好的。”
她的脸色苍白到一种境界,说话时自觉有一股腥甜卡在喉间,她抓紧了罗帕,以此宣泄她心头涌上的密密麻麻的恨意。
就在这时,宫人的通传声响起,“荆王殿下与荆王妃,前来请安。”
元华殿外走进来两个身影,行大礼时动作一致。楚承望朝苏舞阳笑道,“阳儿,你看他们夫妇真是同心。”
苏舞阳回以一笑,站起身来,在二人行完礼后,同楚承望一道步下台阶,分别给了为二人准备的贺礼。
楚敬乾双手接过,正要再说祝福之语,就在这时,苏舞阳向楚承望悄声道,“皇上,撑住啊。”
她脸上浮现出的笑意是萧景烟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温柔惊艳的。下一刻,曼妙身姿忽如雨打落花般婉转倒地,金簪散落一地,宫人尖锐叫声划破元华殿中祥和的气氛。
“来人呐,叫御医!”
楚承望先一步抱起苏舞阳就往御医殿的方向奔去。萧景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起楚敬乾对自己所说的“三步之远”的距离,两相对比之下,忽然就对皇后娘娘心生羡慕起来。
楚承望着急面色吓坏一众宫人,他连轿撵都顾不得乘,直接跑步去的御医殿。只是,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凑到苏舞阳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这出戏比我想象中,更精彩。只可惜,朕永远不会是那个独自留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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