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失控
南之易视线的方向正好是她脸上的伤痕,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的脸,怎么了?谁打你了吗?”
凌俐愣了一愣,选择性忽略这个问题,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想请两天假。”
南之易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眸色沉黑:“谁欺负了你吗?”
“不,不是。”
凌俐不知道南之易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从何而来,可看他脸色阴沉像是要发火的模样,忙摆着手解释着:“我侄儿生病了,我想回家,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回家?”他微眯着眼,定定地看着凌俐,声音突然冷下来:“你有家吗?”
凌俐愣了。
她不知道南之易这是怎么了,以前怕触及她伤心的事,知道她家里的事,也从来不会主动提及,更不会像今天这样,一句话直击她的痛点。
她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声音有些颤抖,继续请求着:“我侄儿病了,我想还有两天才去海东,想去照顾他两天。”
有些搞不清楚他怎么老是忽略小宝生病这件事,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说:“不是说,还有两天才会去海东吗?我侄儿得了重病,我只是想……”
没给她机会说完整一句话,南之易声音冷冷地打断她说:“我记得你亲姐姐亲弟弟都过世了,哪里来的侄儿?”
她表情一滞,心里微微一疼,低声回答:“是我表哥的儿子,表侄。”
“是吗?”他眼睛里的愠色显而易见,平时清润的声音此时有些急促和尖利:“人家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你这个无足轻重的外人,又能做些什么?动不动要请假,不行,我不允许!你要懂得什么叫轻重缓急,要懂得取舍。”
凌俐怔怔地看着南之易。
她知道他今天情绪有些不对,不知道是不是和去了一趟南溪有关。可是,他这是因为自己惹上的官司而焦躁,为什么要一次次提起她过世的家人,来故意伤害她?
再顾不得要掩饰自己的仓惶,也再不想忍受他的喜怒无常,凌俐紧紧捏着拳头:“不到两岁的孩子,得了白血病,附二院都不收了赶人出医院,这样的情况比起你的官司来,还叫不严重?”
南之易依旧是带着讥诮的声音:“再重的病也应该去医院,这家不收就找下一家。我既然答应了帮你找人,那你就乖乖给我呆在这里不许走,天大的事你都不能分心。”
凌俐一时间无话可说,他说的句句在理,可又句句都冷冰冰没点人情味,跟平时的他,很不像。
咬了咬嘴唇,脑袋一时发懵,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我不做了还不行吗?反正……反正……”
她反正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反正要去干嘛,刚才还怒气冲冲的架势,一下子软了下来。
是啊,南之易说得对,她能干嘛?医院都不收了,她就算不办案子了,无非就是回到家里,看着小宝一天天衰弱下去。
而且,那个家,也未必欢迎她。
想起丁文华那一番歇斯底里的发作,舅妈有些疏离淡漠的眼神,表哥唯唯诺诺的声音,还有舅舅无可奈何的叹息,哪怕之前做过再多的心理建设,一想起之前的遭遇,也忍不住心头发堵。
凌俐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里尽是迷茫。
南之易丝毫不给她留情面,朝她挥了挥手:“我正火大找不到撒气的,还想被我骂一顿?别以为自己很重要,你不干了,还有其他人赶着上。”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没正形但总是充满善意的南之易,忽然变成了这样,凌俐咬了咬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好一阵,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以前那个什么都不在意性格大大咧咧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伪装而已。
等他的面具没了,她才能看到,其实在他的眼里,自己一直就是低到尘埃里的一副模样,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凌俐深吸了口气,低垂着眸子,转身离去。
等听到她关门的声音响起,南之易的脑子才渐渐清楚起来。
他刚才是怎么了?本来是看到她脸花了多问几句,然而看到她避而不答的模样,就忍不住来气,接着又爆发出来因为南溪之行产生的焦躁与不安。还有,那久违的梦带来的负面情绪。
南之易深叹了口气,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控,而脑海里凌俐刚才那副含着泪紧咬着唇,却强忍着不哭出来的模样,始终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明晰。
粉妹就是这样,本来撒个娇示个弱就过去了的事,她却偏偏要来撞到满头是包。
以前还有立场说她傻,可这次,明明是他自己先挑起的事端。
忽然想起,最早让他有些失控的,似乎是“医院”两个字。
南之易马上拿起一旁的手机翻开通讯录,皱着眉头一个个的号码查找,最后点开一个拨了出去。
等对面电话接通,他声音客气而温润:“夏院长,是我,生物学院南之易……”
阜南大学附二院院长夏立新,和他一样都是博士生导师,虽然不在同一个学院,不过倒是经常在学校的各种研讨会上见面,也算是熟人。
寒暄了一通,他直接进入正题,拜托对方打听这些天入院一个姓张的高危白血并子的情况。
十几分钟后他打完了电话,拿到了粉妹需要的东西,正要给她转发过去,手机却滴哩哩的一阵响,有短信进来。
他点开一看,却是田正言发来的:“你怎么欺负小番茄了?快哭成番茄酱了,还不来看看!”
南之易心头一紧,拿着手机下意识就出了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敲响了对面1802的门。
被南之易说了几句,凌俐一气之下要回家的,却在电梯门口遇到了出差归来的田正言。
田正言一出电梯轿厢,马上注意到她左脸上非常明显的五个指印,不过他也没再多问,一声不吭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之后,让凌俐进了屋关上门,才问:“你的脸,怎么了?”
凌俐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的。
一会儿想起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昨天挨了一顿脸被挠成这样实在是好冤枉,一会儿又想起南之易也拿她当出气筒一般,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越想越委屈,本来刚才就快忍不住眼泪,这时候遇到田正言的温声软语,只眨了眨眼,眼泪就滑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捂住眼睛,却止不住眼泪从指缝渗出来。
田正言听到她啜泣的声音,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吧,就当我没看到。”
被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来,接过他手里递来的纸巾盒,本来想收住眼泪好好说事的,可谁知道,眼泪越忍越忍不住,一时间哭得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凌俐一开始还是因为自己的委屈,可哭着哭着,她自己的一丝愤懑的情绪渐渐消散,心态悄悄发生了改变,那一阵阵从心口泛开的酸涩,并不是为了自己之前的遭遇。
之后流的泪,每一滴都是因为小宝。
白血病,高危,医院都不收,只能回家等死。
哪怕自己还没有当母亲的经历,可易地而处,看着那么小的孩子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那才真是人间地狱。
不管她多讨厌丁文华,可受罪的那个,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小宝。
亲人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弥足珍贵,这转瞬间,又要失去一个,还是最无辜的孩子。
虽然哭得无声,那痛苦却穿髓透骨般,让她无所适从。
田正言沉默下来,听着她低声的抽泣,也没有劝她,任她宣泄着心底的情绪,只在一旁默默地递着纸巾。
眼见茶几上的已经堆了好大一堆,这时候她两只眼睛又肿成桃子一般。
见她情绪稳定,田正言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问道:“要不是你那脸上是旧伤,我还以为南之易打你了呢!不过,你俩要真打起架来,我赌一颗瓜子,肯定你赢。”
凌俐眼角还挂着泪花,这时候竟然被逗得很想笑。
只不过,他实在嘴太讨厌,不正经的时候天天打趣她,生气的时候就拿她当出气筒,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拉她垫背让她更加心情不好。
顿了顿,田正言语气有几分不确定:“你不是被揍了就会哭成这样的人,不会是你哪位亲人出了事吧?”
凌俐惊诧于他准确的推断,傻傻地张大嘴巴。
之后,抽抽搭搭地,将小宝生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田正言。
说完了,凌俐怀着一丝希望问他:“医院都说不收小宝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他才一岁多点,什么都不知道,您能不能问问,有没有谁能让小宝再回医院去治疗?”
田正言一脸的纳闷:“你怎么舍近求远问起我这个文科生来了?这个问题你问南之易,不是更靠谱?他有很多同学是搞生物制药的,跟医学院那边也经常交流,应该说很熟。”
听到了他提起南之易,凌俐吸了吸鼻子,有些赧然的模样:“我刚才说要请假,南老师突然很生气,还说要找人顶替我,这时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气……”
她声音越说越小,忽然间有了被大孩子欺负了,找家长告状的感觉。
田正言却是笑了起来:“你就当他脑袋又秀逗了。我再跟你赌一颗瓜子,他骂你骂得凶,其实转过背就在给你查你需要的资料,你信不信?”
他正说着,忽然门铃声响起。
田正言看了眼大门的方向,转过头唇角弯弯:“好了,可以咨询的专家我已经替你找来了,剩下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