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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谜底

    回到酒店下了车,他看着凌俐怀里那一大抱花,淡淡说着:“后来温室暖棚兴起,我奶奶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她总说想看看现在的花市是什么样子的,可惜已经看不到了。”

    这一席话说得凌俐低下了头,心里又闷又堵的,不敢看他略带忧桑的眼睛。

    他官司缠身也要驱车几十公里看花,原来是为了奶奶的心愿。

    凌俐眼睛有些涩涩的,也再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一个字,只紧跟着南之易的脚步,朝酒店主楼走去。

    已经是中午,田正言杨千帆两人还没回来。

    在酒店餐厅草草解决了午餐后,南之易仿佛心情好了些,拉着凌俐到他的套房,自己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对着她指手画脚一番,让她给泡了一壶普洱茶。

    凌俐想起他早上说的给她提示的话,满怀期待的眼神:“去了花市了,现在该你说昨晚的事了。”

    南之易悠闲自在地端着手里的茶,微眯双眼,舒服地吁出一口气,接着慢慢悠悠地说:“昨晚牟诚华说的,其实和田正言让你猜的是一回事,我辜负你也不敢辜负我的小甜甜啊。”

    发觉自己又一次上当,凌俐咬牙切齿:“说好的不算数,我看你才是马来貘!”

    南之易一愣神,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才反应过来以前说她说大话骗人鼻子长过马来貘,哈哈大笑起来:“粉妹,你拾人牙慧的本事也算不错了。”

    早上起得太早,南之易没多久就要补觉了,哄走了一脸哀怨的凌俐,直到晚餐时间才露面。

    田正言和杨千帆还没回来,南之易睡了一觉起来又犯病,非要打车四十分钟到汉阳的一个小镇上去吃什么开屏式武昌鱼?

    打工小妹加跟班无精打采跟着他横穿大半个城,一直愁眉苦脸想着田正言留下的难题,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你是忘忧草吗?”南之易吃好了,放下筷子,看着咬着筷头想事情的凌俐,一脸蜜汁微笑。

    “诶?什么?”凌俐抬起眼。忘忧草是什么?这听起来好梦幻的名字,似乎不像是能被南之易用来嘲讽她的东西。

    可下一秒残酷的现实就打破了她的侥幸,不戳痛点不舒服星人支着二郎腿慢悠悠一说:“这名字好听吧?可其实就是黄花菜而已,跟你叫凌俐其实一点都不伶俐一样,徒有个好听的名。一件小事就让你傻不愣登快死机了,什么时候能重启?”

    凌俐一筷子敲下去想打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岂料某人缩手缩太快,一脸讨嫌的笑:“想知道点内幕消息,竟然不对我好一点,还这么凶?也许你陪我走一圈散散步,我心情一好就说了。”

    坚决不上第二次当的打工小妹咬着后槽牙:“我要再信你我就是智障!”

    嘴里说不,可身体还是屈服了。

    吃了晚饭她跟着南之易沿着饭店不远的河边走,一前一后相距不到一米。

    二月底的天气还有些凉,河风卷来的寒意似乎能沁到骨头里,冷得凌俐直哆嗦,后悔刚才怎么不多吃点也能抵挡些寒意。

    她偷偷望了眼前方的南之易的背影,几步上前跟他并肩而行,也顺便借着他的身躯挡住从河面刮来的冷风。

    南之易侧眸看了看,毫不留情戳穿她的一点小心思:“冷了吧?谁叫你刚才浪费食物剩一大桌子菜?”

    凌俐没好意思反驳,看了看他身上一件薄外套和内里的衬衫,又对比下自己羽绒服加身还有些瑟缩的模样,忍不住问了句:“你穿得好少,真的不会冷吗?”

    “会冷?”他似乎有点奇怪,顺手把自己掌心贴在她额头上一两秒,之后拿开手说:“你看,不冷吧?”

    凌俐嘴角一抽,他掌心倒真是热腾腾的一点都不冷,可嘴上说说就行了,干嘛非要动手?

    不过想到他一贯想到啥就做啥,没有常识也没有分寸,凌俐也就不想和他计较。

    要说南之易就是神经病,凌俐好好求他不说,这时候她已经没了希望,这人却一笑:“看在你今天挺乖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回你一个问题。不过先说好,不许直接犯规直接问老田让你猜的东西。”

    “才一个!”凌俐跳脚,“那怎么够?起码三个好吗?”

    他一撇嘴:“爱问不问,别讨价还价。选一个你最想知道的问了就成,我只能帮你到这个地步了。”

    眼见耍赖没希望,凌俐皱起眉头思考她到底最关心什么内容

    是牟诚华的企图,还是老奸巨猾昌瓴的手段,又或者是盛谦和究竟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想了半天,她试探着问他:“你为什么不做水稻了呢?”

    南之易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怎么问这个?我还以为你会问关于牟诚华的事。”

    凌俐嘟着嘴:“不行吗?我就想知道这个而已。”

    “行,”他勾起嘴角:“没想到你倒是直击要害了。”

    凌俐一愣:“什么?”

    没有理会她一头雾水的表情,南之易自顾自说起来:“这个话题说起来有点长,简短版的就是,我知道这个行业的趋势,复杂一点的呢,是转基因和杂交最终会创造出口感好、产量高、抗病性强甚至不用使用农药的超级稻,更深层次一点的原因,其实早上去花市,我已经暗示过你。”

    凌俐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似乎有点晕:“花市?”

    “对啊,花市。”他笑着,“看你这么乖,多送你一个提示好了。”

    他停下脚步,倚着河边的栏杆,看向几米下汹涌的河水:“就像大浪淘沙一般,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终究会淘汰掉落后的产能。温室、大棚的出现,让我奶奶那样的楔农不扩大经营规模降低成本就做不下去,而转基因和杂交技术下的稻种发展,也改变了千百年来农民自发筛选稻种的方式。我不做水稻项目了,就是不想再推一把,让经过时间考验的常规稻种,消失地一个也不剩。”

    凌俐陪着南之易在河边站了好一会,被冷风吹到脸都没了知觉,一直在心里琢磨着他那一番话。

    回到酒店,凌俐赶快开始查资料,映证着自己的想法。

    南之易小小的一个提示,倒还让她真捋清了焦点所在,真的搞清楚了隐藏在汹涌水面下最基本的问题。

    民以食为天,涉及到十几亿人吃饭的问题,水稻种子产业,其中利润的驱动不可谓不大。

    因此,研究水稻的科研队伍越来越庞大,种子公司们,也在疯狂地抢占市场份额。对于想要提高市场占有率的公司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手里握着的种子够好。所以稻种推陈出新不断改进的速度也极快。

    南之易以及曾经的牟诚华,是走在这个行业最前端的科学家,他们了解下一步的趋势和研究进程,也培育口感好、产量高、少拨甚至不用农药的超级稻有着近乎狂热的执着。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南之易对自己研究的领域,产生了怀疑。

    让南之易产生怀疑的,并不是现在吵翻天的关于转基因到底安不安全之争,反而指向了另一个方面。

    种子公司改良稻种的过程中,农民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种植习惯,也受到了很大冲击。

    因为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下一代的基因型会重组分离,如果用今年收获的种子播种,产量下降非常厉害。而常规稻种,如果是自留种,大概四五年才会出现产量明显下滑的趋势。

    杂交水稻需要年年购买种子,相对而言利润高,常规水稻四五年买一次种子,利润低得多。

    在利益的驱动下,久而久之,常规稻的选育基本上成了公益性项目,很难推广。

    历史上有些产量高好种植的常规稻,因为没人关注已经消亡。不仅农民手上没有留种,国家种子库里有没有,都很难说。

    物竞天择,不适合时代的东西,本身就很难留下来。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好事,是进步,哪怕有些怀念,也最多一句“想当年”式的感慨。

    南之易却怕千百年来流传的常规稻种,像奶奶经营的楔店一般,被科技、利润、野心,碾碎在漫长的时光中。他怕用自己的一双手,让曾经存在的东西,一个个地消失。

    而且,他似乎比其他人看得更远。

    凌俐似乎能理解他的想法。在天朝,国家大人口多,什么小事用十三亿一乘,都是大事。更何况民以食为天,十几亿人吃饭问题的叠加,售卖稻种牵涉的市场巨大,其中的利润难以想象。

    哪怕减少百分之一的市场份额,给种子公司们带来的损失都是巨大的。

    在利益的驱动下,全国上下几亿亩的稻田,关系到十几亿人吃饭问题的根本,却长期依靠实验室出品的稻种,农民手里没办法留种,这样的生产方式,真的没问题吗?

    会不会在不久后的将来,所有隐疾堆积造成大面积绝产,引发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

    又会不会让一些心怀不轨的资本家渗透进来,从稻种入手影响到粮食安全?

    南之易的老师,是天朝水稻第一人的郭老,为杂交水稻的推广立下了汗马功劳。而据说九十几岁高龄的郭老,身体日渐衰弱,可能也就这几年的事。郭老故去,最有可能继续扛起他衣钵的人,就是南之易。

    就算他没那个野心,可是背后以籼稻为主的南方稻种派系,这些年已经呈现出隐然以他为首的势头。

    如果他继续老师的思路,一心一意优化杂交水稻,研究转基因和杂交的结合,一步步朝着超级稻的方向努力,那么,像山崎种业这样的种子企业,即使经营的是粳稻,也会把他当成尊大神贡着的。

    但是,一旦他走向另一个方向,转而支持常规稻种,以他的影响力,绝对会给这个行业带来动荡和不安。这个动荡与不安,并不会因为南北方而有所不同。

    这就是牟华诚那些人想要搞南之易的原因。他们不在乎你有什么情怀动了什么恻隐之心,商人的眼里,惟有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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