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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魏天权无事不登三宝殿,到了南岭宫,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娟莲她不懂事,还请公主看在老臣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

    “本宫何必给你右丞司面子?”俞咏妍眼波一转,眉梢轻挑。

    饶是老谋深算的魏天权,听她这样说,一时半刻也没反应过来。

    “本宫要找她麻烦,这时她还有可能在府上舒舒坦坦地过着千金小姐的日子吗?”魏天权这么有心计的人,会为了这等小事专程来南岭宫?

    “魏大人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魏天权有些惊讶她小小年纪竟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不由得一阵心惊!

    “难道你来见本宫,真的是为了你家小女儿?”

    可是还得再磨一下性子,魏天权暗忖,她固然聪明,但毕竟还是气焰太盛,不懂得圆滑处事,三宫迟早要分立,她身为未来南岭宫的主事,还需磨练。不过现下最要紧的是……

    “公主近日可是与二皇子太过亲近了?”

    “是又如何?”

    “请公主和二皇子之间保持距离。”魏天权一说完,如同意料中的看见她略显不悦,锐利的眼神射向他。

    “右丞司好大的口气,本宫的私事你也要管吗?”

    “事关南岭宫,公主的一言一行老臣都会留意。”

    “说得冠冕堂皇,本宫若是执意与他来往,你又待如何?”

    “南岭宫与西宫……”

    “那是你们的事!”俞咏妍的眼神顿时冷冽如冰,仿佛能穿透人心!

    魏天权正了正神色道:“难道公主想让先皇一脉从此毫无建树?”

    “你拿父皇来压本宫?”她想做什么、该怎么做,还轮不到魏天权来教训!

    “公主请三思!”魏天权也丝毫不让步。

    虽然当今王上称帝并没有几年,但得帝位时年事已高,过不了三、五年,便会传位,这样的形势,朝堂之上众臣都看得明白,如今东宫太子已有成形之势,而同他势力不相上下的曹中臣,也有保二皇子之意,所以他南岭宫若再无建树,到三宫分权而立时,只怕会站不住脚。

    “本宫自会思量,右丞司就不用操心了!本宫乏了,请大人先回。”她一拂袖,不满之意尽显无遗。

    “公主好生歇息,老臣先行告退。”魏天权走得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他的身影刚消失,便有公公来报。“公主,明心殿来的帖子。”

    俞咏妍瞄了一眼,没多大兴趣地挥挥手,慎儿便立刻上前接过查看。

    “是王上邀公主参加六月的皇亲赏花宴。”

    “回了。”俞咏妍半眯着眼假寐,懒散地吩咐。

    “可是……”慎儿有些迟疑的口气让她不悦。

    “有什么话就说。”

    “慎儿是担心就这样回了,怕有流言。”

    “南岭宫的流言有少过吗?”俞咏妍坐直身子,瞟了慎儿一眼。“帖子搁着,再有人来问,便回了。”

    慎儿不敢多言,心里却盘算着要往西宫走一趟。

    晋千岁进了后庭院,便看见她一如往常地躺在软椅上侧着身子午睡。

    他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悄然走到她身边坐下,用叶尖在她裸露在外、白皙柔美的手背上轻划。

    他见她不为所动,呼吸起伏毫无异常,心思一转,唇边勾起一抹温雅的弧度,将叶尖上移到她的鼻端,才刚碰上她小巧的鼻头,手腕便被抓住,往下一瞧,映入眼帘的尽是她戏谑的笑。

    “别闹。”她借着他手腕的力道坐起来,看着他的眼,认真又愉悦地开口道:“听见没?别闹我。”

    晋千岁笑着停手,毫不避嫌地坐在她身边,手里把玩着叶子。

    “为什么拒绝父皇的邀请?”

    “哪个奴才不守规矩,跑到你那里碎嘴。”她扬扬眉,带着些许嘲弄的意味。

    晋千岁的手指一松,叶子自指尖轻轻滑落,转而把玩着她的发尾,青丝柔顺地缠绕在指尖,不似主人这般咄咄逼人。“不都是因为担心你吗?”

    “那种赏花宴,不去省得烦心。”轻哼了一声,她倔强地仰高头。

    “你不去,我岂不是很无聊?”他伸手转过她的脸。

    “没我的时候,二皇子不是照样应对得体。”俞咏妍好笑地看着他。

    “去吧,就当是陪我。”

    “你是怕有人会怪罪下来?”她突然收了笑颜,看透他的心思。

    “我还以为你又犯了糊涂病,看来心里是明白的。”晋千岁也撤下了温和说笑的表情,脸上显出些责备和愠怒。

    “明白又怎么样?他要真想砍我的头,去或不去又有何分别?不去,谁又强迫得了?”她站起身来,轻瞥了他一眼。

    晋千岁懒散地躺进她的软椅中,也懒得去计较她语气中的不敬。

    “不论这些,就当是陪我也不行吗?”

    “以前没我陪的时候,你不也好好的?”俞咏妍坐回去,如他方才的姿势,这次换她俯视着他。

    他支起上身,含笑的眸子闪烁生辉,四目相接,温情脉脉。

    “可是你毕竟出现了,若执意不去,看我怎么闹你。”

    俞咏妍微扬高眉,有些小看他的意思,他和她,只有在彼此面前,才会现出这些轻松愉悦的小儿女心绪。

    晋千岁作势要动手之前又问了一句。“怕痒吗?”

    她难得呆愣了一会儿,随即摇头。“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便见他带着莫测的笑意伸手探向她的腰侧。

    “呵……”

    树端上两只色彩斑斓的雀儿在嬉戏,天上人间,皆是同一片美景。

    数月过去,便是赏花会。

    经不起他的磨人,俞咏妍还是答应赴宴。心里明白不是拒绝不了,是对他无法硬着心肠,不自觉顺了他的意。

    俞咏妍一个人靠坐在凉亭里休憩,慎儿安静地在一旁不打扰,静谧中有阵阵幽香萦绕,原本舒心惬意的氛围,突地插进一道清脆的嗓音。

    “什么鬼地方,又绕错了?”

    俞咏妍倏地睁开眼,一眼便瞧见几步开外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

    那女孩似乎也吓了一跳,瞬间清灵的双眸又恢复了镇定。

    “见了本宫为何还不行礼?”她倚靠在亭柱边,姿态懒洋洋的,但逸出口的话却有着无庸置疑的威严。

    眼前这个女孩明眸皓齿、灵动精巧,裙袍样式普通,质地却很精良,一时倒看不出来历。

    同时,女孩也正细细地打量着俞咏妍,开口问道:“你是谁?”

    听她这样问,死忠的慎儿便欲上前,俞咏妍缓缓地挥了挥手。

    见此情景当下明白了几分,女孩闪着一双聪慧的眸子,笑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前朝今日的惊澜公主。”

    “好一个前朝今日。”说得真是绝妙,俞咏妍直起身,走近与她平视。

    叶翔舞心想是不是该下跪行礼?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可不是普通人,但自己从没跪过这么年轻的人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礼数就免了,说说你的来历。”

    叶翔舞有些惊讶地抬头,眼前的人,姑且不论她是何等身分,竟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好厉害。

    “我是叶翔舞,王朝首富叶家的小女儿,想看看皇宫究竟是什么样子,便随我爹进宫送货,谁知现下竟绕不出这地方了。”

    “原来是跟着来玩的。”俞咏妍有趣地笑了笑。

    “皇宫的衣食所需大都由我家供应,不过,这路也太复杂了些。”

    叶翔舞略带稚气的话让俞咏妍感到心神愉悦。“这皇宫你可看出了究竟?”

    “公主应该更有体会才对。”叶翔舞鬼灵精怪笑着。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才笑开,之间有股难以言喻的默契。

    “翔舞!”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呼唤声让叶翔舞吓了一跳,冲她笑了笑。

    “我爹找我了!惊澜公主,如果你有幸走出这个地方,欢迎来我家玩,王朝首富,很好找的。”叶翔舞说完,便一溜烟地跑掉了。

    俞咏妍不自觉放松,这个叶翔舞,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人。

    叶翔舞才刚离开,晋千岁便找到了她。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将和叶翔舞碰面的事告诉他。

    “父皇还叨念着你怎么一下就不见了人影,没想到你一个人在这里乘凉。”

    “又有人碎嘴了?”俞咏妍懒散地倚在他身上。

    “既然来了,好歹也要做足样子。”晋千岁似笑非笑,一手玩着她的发尾。

    “我又不用在别人面前扮演贤能的角色,有什么样子好做。”

    “这又是在讽刺谁呀?”晋千岁轻点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语气似责怪,却又带着笑意和宠溺。

    俞咏妍站直了身子,转身看着他。“你为何喜欢和我亲近?”

    晋千岁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杀风景地问出这样一句话。他唇边的笑意顿时减了半分。

    “咏妍,需要这样问吗?”他以为她已经了解了。

    “我要听到你说。”俞咏妍的眉心拧了一下,睁开眼看进他的眼里。

    晋千岁向来稳如泰山,年少贵气的俊颜上,难得现出一抹尴尬。

    “在晋王朝,你是独一无二的惊澜公主,在我心里,也是。”

    那日在明心殿,她的倨傲与冷凝、不经意展露的皇族贵气,在他心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又或者,在更早之前,惊澜公主俞咏妍,就已经在他的脑中刻下了记忆。

    “所以,护你周全,是当务之急,也是长久之计。”不愿见她有事,偏偏她又是这样的脾性和身分。

    俞咏妍两眼坚定地盯着他,眉宇间有着一抹不容忽视的倔强。

    “晋千岁,你记住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既出不悔,若有一日,你违背了,我绝不会原谅你,绝不会。”她不会原谅欺骗她的人,尤其是在寄予了所有的信任和依托后。

    对她来说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轻下誓言,承诺了,便是死也要遵从。

    晋千岁伸出一指轻抚着她细致的侧脸,水翦双眸点绛唇,本该是顾盼生辉,轻柔俏皮的二八年华,她却是那样的盛气凌人。

    前朝惊澜震撼世人,今朝依旧眩目,天降凤女,资质绝佳,可君临天下在她眼里也不过如此。

    而他这个温文谦雅的二皇子,于朝政权势,自有计量,也早就被命运安排。

    谦和的风度或许是掩人耳目的表现,但不论是伪装还是天性如此,皆是为了不让别人看透,以站稳不败之地。

    遇见她,竟使他有了强烈的私心,明知不合规矩、不合时宜,明知局势一片扑朔迷离,然而护她周全就成了心心念念的事。

    “咏妍……”他满是温情地低喃着。

    “走吧。”

    晋千岁略微惊诧,见她扬眉瞅着自己,眸中尽是调侃。

    “你不就是来劝我去那些人面前的吗?我肯去,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启禀二皇子,中臣大人求见。”

    老师又来教训他?晋千岁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看着曹中臣急躁地踏进内殿,还没歇一口气就开口说道:“想必二皇子知道老臣是为何而来。”

    “学生猜不出老师心中所想。”晋千岁垂下眼睫,双手相扣,拇指交叉。

    “二皇子过谦,不过形势严峻,老臣也就直言了。”

    “老臣已劝过二皇子多次,请二皇子与惊澜公主保持距离,平日行为勿过于亲近,可二皇子非但不听劝谏,反而变本加厉,实在是让大家很失望。”

    晋千岁的眼神缓缓上移,眼神中隐藏着不知名的情绪,缓缓开口。

    “老师所指的大家,其实只是老师你一家之言吧。”

    听闻,中臣大人竟反应激烈地走上前来,向来沉稳的心绪有着欲爆发的震怒。

    “老臣知二皇子向来沉稳大气,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龙子天性,近日却为何总是频频出错?惊澜公主究竟有什么本领,竟牵动二皇子随她左右,而忘记自己身负的重任?忘记自己身为西宫之首,罔顾众臣期盼,一意孤行!”

    晋千岁听罢,稍稍动容。

    “众大臣对二皇子寄盼久远,多年来为奠定西宫的地位尽心尽力,身为西宫之首的二皇子,为何不能为众臣考虑?”

    没错,宫中众臣以三宫而分,而大臣中,又以右丞司魏天权、曹中臣,和亲太子的左丞司为首。和中臣大人交好的官臣,一直都在这场明争暗斗的皇族权谋中为他铺路,可是……

    晋千岁脸上已无不耐的神色,但也看不出他心里所想。

    “老师无须动气,本王自当会谨记您的教诲,不过本王倒不认为惊澜公主会对局势造成多大的影响。本王想保住一个人,难道还不行?”

    “二皇子想要保住一个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惊澜公主,暂且不论惊澜公主在王上眼里,现在仍是一枚祸福不定的棋,就南岭宫和东宫形如水火的局势而言,二皇子亲近公主,断然是祸不是福。

    就算王上摒除了对公主的猜忌和戒心,照右丞司对公主的态度,南岭宫与西宫日后必定会有对峙局面,试问如此局面,二皇子若今日过于亲近,他日又如何面对?”

    南岭宫与西宫?他和咏妍会有对峙的一天?

    “况且如今王上对惊澜公主戒心甚重,而公主也太过于倔强不驯,若不是有右丞司庇护,恐怕……”中臣大人没有把话说明白,但言下之意两人都已心知肚明。“若王上下令惩罚公主,二皇子又如何能保得了?”

    晋千岁双目突然一凝,直直地扫向中臣大人。

    “你可知刚刚那番话,若是被监察府的人听见,你已犯下了大不敬之罪。”

    曹中臣身体一颤,微微俯下身子,晋千岁偏头不再看他,眼中已是一片冷清,脸上也没有方才和缓的神色。

    “中臣大人可是在暗示本王,只要父皇在位一天,本王便作不了主,你是想让本王造反吗?”

    曹中臣一听双膝一跪,俯身叩首。

    “臣罪该万死!臣,绝不敢有此心!”

    晋千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短暂的沉默让中臣大人的额际冒出冷汗。

    二皇子虽是备受推崇的贤能之士,但实际上他的心思缜密,无人能参透。这等年纪就有这样的修为,也是他力推他为西宫之首的重要原因。

    “中臣大人先退下吧,本王会好好思量你的话。”

    待中臣大人离开,他才缓缓坐回软椅,尉迟不知何时已悄然守立在他身后。

    看见主子似乎陷入沉思,尉迟暗忖方才中臣大人究竟说了什么话,竟让二皇子这样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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