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杨掌柜私底下对岳锋说道:“我现在才晓得,这三年多来有多亏待宥慈丫头,她一人能抵五人用,等她回来,月银得翻个几倍才成。”
岳锋失笑,回道:“你甭忙,这回宥慈丫头回来,咱们连月银都可以省了,怕是主子的产业都得交到她手上。”
可不是吗?过去主子爷的态度看在大伙儿眼底,人人都觉得奇怪,说主子爷对关宥慈不上心嘛,却是每次回京都先往关家庄子跑,一有空就带着她满城吃喝玩乐,次次不落下。
可说主子爷喜欢她嘛,主子爷却又老是叮咛让大家张开眼睛细细看,若是有那等有担当、有能耐的男子,得给主子爷吱个声,主子爷要替她挑个好男人。
偏还真有那些个没长脑子的,到主子爷跟前自我推荐,可到最后哪个得了好?不是被主子爷冷眼剜上几轮,挑剔挑剔,要不就是寻个错处、挪个烂位置,搞得众人满头雾水。
不过这回主子爷的态度可是教人看清楚了,关宥慈失踪,爷没日没夜找人不说,形容憔悴、吃穿无味,倒像在战场上打了几天几夜的仗,同他说话,半句话都听不进去,行尸走肉似的。
中午,侯一灿进了同文斋,对着壶口咕噜噜地把水全喝光,杨掌柜连忙让下头的人再去煮一壶新茶。
而后侯一灿直接走进关宥慈住过的房间,和衣往床上一躺。
见主子爷进门,孙婶立刻进蔚房熬粥,边米边碎念道:“也不知道多久没吃饭,瘦得脸都凹了……”
孙叔也叹,怎么会闹成这样,宥慈丫头又不是那等不容人的,主子爷到底做了什么,把人给伤透了心?
转过身,他弯下腰往灶里添柴,爷身上那股味儿教人受不了,得洗洗。
侯一灿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屋梁,一颗心汹涌翻腾。
快两个月了,他几乎翻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却都找不到关宥慈。
南来北往的大道上,名下上千间铺子,全派人细细找,找不到一个面容姣好、眼盲,身边带着白毛大狼和婢子的女子。
目标这么明显,没道理找不到,但就是找不着。
侯一灿苦笑,他向来自诩聪明无比,没想到竟是愚蠢如斯。
带着穿越人的优势,他在这个时代横冲直撞,事事不惊、处处顺利,他是天之娇子,是最佳男主角,什么好事、好运全落在他身上。
穿越二十余载,还没有什么事逆过他的意,唯一的挫折是找到亮亮,却发现自己晚了半拍。
这一世的亮亮不会做心理辅导,不会对他撒娇,他们没有相处过,没有上辈子的交情,她更不会依赖自己。
数次对谈,他发现,两个亮亮思想性格截然不同,根深蒂固的教养,让她成为不折不扣的大周名媛,他们无法沟通。
他不会怪亮亮,他没变,她也没错,只是他们之间不复过往。
他不是不能放下,只是不甘心。
这辈子不管是学业或事业,都是信手拈来毫无难度,他相信事业学业都不是穿越任务,才会轻易过关,真正的任务必定困难重重,非得过五关、斩六将,方能成就。
所以,爱情才是他的穿越任务,所以,他一试再试,不肯轻易放手。
慢慢地,他一点一点分析,自己究竟是因为挫折而痛苦,还是因为亮亮而痛苦,他是想要圆满爱情,还是想要拿到最后的胜利?
他得到答案了,在失去关宥慈之后。
很贱,对吧?因为得不到,所以珍贵,因为困难,所以要使命必达。
真正让他痛苦的,不是失去亮亮,而是失败。
真正让他痛苦的,是这辈子唯一的败仗又是输在阿钧手上,那个上辈子已经让他输过一次的男人。
峻儿的出世让他看清楚,自己再没有机会反败为胜,穿越一遭,任务宣告失败,所以他痛苦,借酒浇愁,然后……铸下大错。
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次,因为一块地谈不下来,他发脾气。
关宥慈问“爷的地不够多吗?为什么非要买下那块?”
他的地够多,而那块地不接路、不搭村,与他的营造业计划毫不相关,能成是好事,不能成也无所谓,他根本不需要介意谈不谈得下来。
他没回答,她却笑着说道:“是爷骨子里太骄傲,不允许旁人逆了爷的意?”
没错,他这辈子不像上辈子那般憋屈,输给贺钧棠、输了亮亮,又输给命运,上辈子他是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鲁蛇,只能靠着阿钧的施舍,尽力当个败家子。
所以占尽优势的这一生,他要活得风光、活得骄傲、活得顺心顺意,不允许半点忤逆。
关宥慈又道:“天底下哪个人能事事顺心?有人家财万贯却子孙不孝,有人琴棋书画、德容言功皆通,却遇人不淑、红颜薄命,有人权势滔天却后院失火、龌龊满室,有人夫妻和睦却家徒四壁。便是神仙也无法事事顺心呢,爷说的那个孙猴子,任他会七十二变,还不得被压在五指山下。”
几句话,她平了他的心气。
一声命令,那块地不谈了,没想到卖方见银子长了翅膀飞了,竟求到岳锋跟前,愿意让价,反倒让他用一开始出的价给买下来。
他得了便宜还要在她面前卖乖。“谁说不能事事顺心?换个方法,拐个弯儿,以退为进,瞧,不就捋顺了?”
关宥慈不和他争执,低下头,打她的算盘去了。
都说她是徒弟,他是师父,都说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好像是他宠着她、罩着她,好像她的幸福全仰仗他施予。
可哪里是了,明明是她几句话就能抚平他的脾气,明明是她一个笑靥就能甜了他的意,明明是她一回眸就能安了他的心,他给予的远远不及她所给的。
这些年,不知不觉地,她融入他的生命,不管走得再远,总是想着,有个人在等待自己回去,心便定了;不管再闷再烦、再厌再腻,总会想着有个人等着依靠自己,心便静了。
有她等着、候着,他做什么事情都变得有劲儿,有她可想、可念,心就会无限欢喜……
不知道她有这么重要,不知道她早已经塞满胸口,不知道她早就成为他生命中无法或缺的那一块。
直到伤了她、痛了自己,直到她消失、自己空了,他才晓得自己错失了什么,他是个大笨蛋,得到不知珍惜,失去方知痛心,他和前辈子一样,是个鲁蛇。
他的心好痛,痛得他想跳楼,想着她为了护住娃娃,被踢飞撞墙,想她的血一盆盆往外泼,大夫说九死一生,想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失去光芒……
在黑暗中摸索的她,是不是很害怕?没有人可以依靠,是不是很慌张?
那些天,她日夜煎熬,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却没想到,他带给她的不是安慰感激,而是灾难。
他怎能误会她?连没几天可活的小宝,她都用自己的命护着,她怎会把峻儿交出去?
知她、识她,自认为了解她的自己,怎能这样冤枉她?
他恨死自己了,他想把自己捶烂砸烂,他痛骂自己,可是再多的自责后悔都改变不了他伤害她的事实。
她被伤得太厉害,所以彻底失踪,任他用尽人力方法都找不到。
他真的慌了,他不想失去她,他不能没有她,他是个自私自利的笨蛋,可是这个笨蛋需要她在,才能心安……
恐慌是什么感觉?
是害怕、茫然、无助,是连看见天亮、天黑都会手足无措,因为
清醒时会发现,再没有人可以想、可以盼,因为入睡前,身边没有那个人……自信自傲的他怕了,因为发现,他失去不能失去的人……
从此再没有人欣赏他说痞话,没有人陪他胡闹,没有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没有人分享他的骄傲。
关宥慈不在,成就有什么意思?快乐有什么意思?成功有什么意思?
人生突然变得寡淡,哼哼,活着没意思,穿越没意思,统统都没意思!
侯一灿沮丧不已,自暴自弃,他一天比一天更厌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