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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现在到底是哪种状况?

    一个大剌剌的据着铺了花豹皮的卧榻,一脚高跷,一脚抵着扶靠,一手枕着头颅,一手吃香酥藕片配小酒。

    可局促坐在床沿的陶步荷可没他的悠闲自在,怎么说她可是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有个男人赖着不走,然后又不能赶,咳,也赶不走,这到底叫她怎么休息睡觉?

    “夜很深了。”

    这叫下逐客令,浅白易懂,要有人继续装蒜可就很不上道了。

    “的确,是该睡了。”

    他双腿移动,敞开的对襟朱罗绣袍下,很大方的露出光溜溜的大腿还有胸膛,就这样春光大泄的朝着她移动。

    这男人活像要引诱她似的,不只现在,就一个时辰前还脱得精光……当着她淑女的面前去沐浴。

    从小到大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男人。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没见过身材这么叫人腿软的男人,腰是腰,腿是腿,胸肌虽然不明显,却结实得恰到好处。

    他裸露的肌肤白皙得像在绽放光芒,黑色长发垂地,黑亮得足以倒映人的身影。

    这男人,很容易打击女人的自信。

    “你还在流口水……”带笑的嗓子好听得像潺潺水声。

    “什……什么?”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却很自动的以手背擦了擦嘴。

    “你对我流口水。”

    “哪有!”她惊跳,连忙放下小手。

    完了、完了,是怎么被发现的?她分明偷窥得很小心,只有趁他转头还是吃东西的时候瞄一下啊。

    “不用客气,我向来很大方。”他还在引诱,来到陶步荷面前的他,俯下身双手陷在柔软的床榻上,只差没将她压倒。

    两人近得布紫阳可以轻易瞧见陶步荷红到耳根子的脸蛋。

    他得很努力不让笑意蹦出来。

    “你不……走?”她声喑哑了,人乱了。

    “姑娘好像忘记这里是我的床,我的地盘。”

    要……要死了,她浑身都冒烟,还滋滋滋……的响。

    这男人存心逗她吗?

    慌乱下,她抓起绣花抱枕就往他叫人惊叹的俊美容貌上塞过去。

    罪过!罪过!

    “我回小屋,这里让给你。”早就跟他说要回去,此处不宜逗留。

    布紫阳没让她走,他一伸长手就把急于逃走的陶步荷轻扯回来,他表情微怏。“你真会打击本大爷的自信心。”

    什么?

    没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别折腾自己了,我的床你又不是今天才占去,我睡卧榻便是。”

    各退一步,他可从来没把到嘴的肉这样放过,不过索点休算是让他睡卧榻的报偿应该可以吧——

    他吻了她。

    陶步荷像比被雷劈了还要错愕。

    布紫阳邪恶的以指勾她小巧下巴。“还不快逃,这次本大爷可不只有亲亲脸颊这么简单喔。”

    陶步荷惊呼,脸蛋像在油锅里煎过一遍,仓皇的跳上床,以最快的速度掀起锦被然后把自己裹了起来,后来才想到什么,两指从被里夹出一双丝鞋往下放,才又飞快的缩回去。

    她活像一条动也不敢动的蛹。

    布紫阳美到天怒人怨的脸上没了笑。

    这是报应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清心寡欲了,竟然放过这只兔子?

    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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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鸣桑树颠。

    “咦,这怎么办?”

    “装作没瞧见吧。”

    都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帐幔垂挂的大床上一双人儿睡得可甜了,臂交缠着被,缠成生人回避的大麻花。

    “锵!”有个手脚比较不俐落的不知打翻了什么。

    “嘘!”三个人异口同声。

    虽然很刻意压低声音了,不过一回头——

    喝!

    一双妖艳到没天良的凤眸正盯着三人看,那感觉像被蛇盯上的青蛙,死穴啊!

    已经尽可能的小心翼翼,可还是吵醒了她们最怕的主子。

    三个小婢女马上垂下头。

    “出去!”

    “啊,是!”纳福回神得快,其他两人也没敢逗留,同手同脚的赶紧逃之夭夭。

    不等三个坏他好事的小丫头走光,布紫阳又慵懒的窝回去,不过,螳螂捕蝉,也把黄雀儿闹醒了。

    睡人儿的美目又怒又惊的瞪着他。

    真是,现世报啊,这么快,刚才他瞪人这会儿换成被受害者了。

    “被发现了……”他有些苦恼的说道。

    陶步荷绷着脸,怒气在眸子里流窜。

    “我来叫你起床的,太阳都比天高了。”面不改色的撒谎,顺便把还在锦被里的双腿往下移。

    唉,她连生气看起来都好看。

    为什么一旦把人放进心里头,就连她苏醒后披头散发的样子都觉得入眼?

    一只大枕头随即奇准的打中他背后。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男人她实在连最基本的敬语都叫不出来了。

    “我可是牺牲做善事,谁叫你半夜老是恶梦连连,吵得我不能睡。”

    这跟睡到她床上来有什么该死的关系?

    “我……作恶梦?”她有些丧气。

    “是啊,我是为了安抚你,哪知道你揪着我不放了。”说谎真不是好习惯,不过要是坦白说,她那扎实的性子大概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激烈手段来。

    “对不住,我是不是故意……就……谨此一次,下不为例!”

    “对待恩人这么凉薄。”他嘟囔。

    “我已经道了歉……慢着,你在笑,你故意的!你,再让我抓到一次,我一定阉了你。”

    男女有别,要紧守男女之防。她气得只能发抖。

    “阉了我,你以后的幸福找谁要?”他束衣穿鞋,很不情愿的。明明还可以多赖一下软玉温香的,都是几个丫头坏事。

    “你说什么?”

    “打哈欠。”面不改色、面不改色。

    不过……

    几天后。

    “又是你!”鸡飞狗跳小鸟叫。

    “嘿嘿,谁叫你还是继续作恶梦?!”已经练就穿鞋穿衣自己来的男人,面对粉拳攻击只能挺身接受。

    这人死性不改,一而再爬上她的床……不管她怎么防范,一点用都没有,他就是有办法爬上来,呜,她的清白……这可恨的男人!

    她原来是那种一点起床气也没有的人,这些天来一睁开眼每天都一团混战,战得她无暇去想其他,秋天竟然这样过去了。

    “你一再玷污我的清白,叫我以后怎么嫁人?”陶步荷矛盾极了,她常常要克制着不要去想他的胸膛有多结实,温度有多暖烫,有他在,恶梦里浮浅的她几乎快走出来了。

    “你已经有我还想嫁谁?!”不用脑袋讲的话突然脱口。

    “你占尽我便宜还这般无耻!”就算要嫁猪嫁拘,她也不要嫁这老是爬上她床来的男人!

    “要知道女子一旦过了十八青春就完了,也就不值钱了。”

    “那又怎样?”陶步荷一窒,她的确不只十八了。

    布紫阳如水流畅的动作突然卡住了。

    他——

    难道动了想娶这女人当妻子的念头?

    这般捉弄她,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他真的动了心?

    “本大爷可从来没有向哪个女人求过亲。”

    “谁希罕?”

    “你不希罕?!”他逼到陶步荷面前,阴恻侧的模样跟刚才的谈笑风生完全是两个人。

    她没忘掉布紫阳一开始对她的恶劣,可是谁规定每个人都要对她好的?

    在她的不完美底下,她又曾完美过?

    可是婚姻大事,又怎能拿几句玩笑话就当真的。

    她很坚定的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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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巨大的手正狂暴的摧残着满园子花朵。

    是的,一丛一丛,下—场,断头,

    “希罕、不希罕、希罕、不希罕……什么?不希罕!”居然有女人不希罕嫁他!又一朵娇贵的牡丹被揉碎。

    倒了八辈子楣的娇嫩花朵满地残骸,园丁看来看去虽是心痛得要命却一步也不敢迈近,怕等一下体无完肤的会变成自己。

    他悄悄的转身,就当没、看、见。

    布紫阳才不管那怯懦的步伐近了又远。

    想他布紫阳竟然为了想堂皇的爬上一个女人的床,让她接纳自己而慎重的考虑给那女人一个名分。

    小妾?

    那脑袋比石头还顽固的女人肯定不接受。

    正妻?

    他压根没想过这件事。

    他不受拘束,也没有非要成家立业那种来自任何长辈的压力。

    他为什么要为这种烂芝麻谷子的小事情烦心?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还幼稚的拿花出气,他……

    “岛主。”

    是微澜。

    他来得正好,布紫阳一口气舒了出来。

    微澜看见了满地疮痍。

    “各地庄上佃户缴粮、缴租的帐目已经送到,还有日前的出货单据都整理出来放在书房中,等您去看。”

    “既然你都整理出来了,就一路负责到底,不要来烦我!”又到他最痛恨的季节了。

    春秋两季,京城里各处的管事都会把这半年来的获收往逍遥岛上送,再加上岛上各处矿坑的矿产、渔获、盐产获利就够把他整得不成人形。

    今年的秋获显然来迟了。

    没错,他不识字。

    每次,等他昏天暗地的把一切搞定,下一个季节又逼到眼前。

    这恶梦,没完没了。

    他垂头丧气的被“押”到书房。

    说起来好笑,连名字都写不齐的他,居然拥有一间宽大又舒适的书房。

    他如坐针毡。

    那一落落的帐册本子比叫他去杀人放火还可怖。

    杀人是他的专长,这些硬得狗也啃不下的册子不如拿去垫菜厨柜脚去吧。

    “闻人大爷说了,这些帐本每一本都很重要。”把攸关整座岛上生计的帐本拿去垫菜厨柜脚,这种事情传出去是很贻笑大方的。

    “是哪个多嘴的人?”

    “不是我。”

    “哼!”

    “属下用性命担保,绝对不是我泄漏出去的。”

    “最好是这样!”

    “主子,您再拖延,就要晌午了。”虽说属下有善尽提醒的责任,可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偏就落到他肩上。

    “都是灰尘,让人洒扫了我再来。”

    “主子,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您早点看完早点了事。”都多少年了,春秋两季都要上演的剧码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应付。“这是您一定要喝的茅台,不相干的人四个时辰之内都不会有人来吵您。”

    这个主子光是不笑不动站在那里就叫人忐忑,他又不是随从小厮,为什么这些难事都往他身上堆?

    布紫阳眼珠转了转,方才的心浮气躁突然因为脑海中的灵光一闪顿时天晴,他语带深意的悠悠道:“微澜,去水苑把那个丫头找来。”

    “丫头?纳福,平安,还是迎春?”水苑里就三个贴身丫头,其他大丫头可从来没入过主子的眼吧。

    “陶步荷。”

    “陶姑娘?”

    “就是她,你有疑问?”

    “属下马上就去。”就算有一肚子的疑问也要往下吞,岛主岂是他能问话的人?

    “快去,说我有急事。”

    “急事?”这更不像岛主会讲的话了,他向来睥睨晴空,黑白两道江湖人物从来没把谁放在眼底过,当年魔教解散也都在他一片算计中,这会儿……还是别想太多,主子那两道会杀人的目光已经在他背后烧出两道孔来了。

    微澜办事去了,布紫阳抬手掠了掠发。

    等会儿那丫头一来,要敢露出一点点不屑的表情……

    要是知晓他不识字,露出那么一丁丁什么出来,他一定拧下她的脑袋,那么,他就不用为了要不要娶妻而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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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步荷来到书斋的时候,身上已经整理得一身标致舒爽。

    素衣纯裙,外搭一件绣花纱绸小背心,一头乌发松松挽就,盛放的鲜花别在其中,再用以金丝掐成的黄金发饰,看得人很舒服,还……杀伤力惊人。

    “好宽敞别致的书斋。”她一进门槛瞧进眼底的不是别人,是满满好几柜子的书籍。

    不只书籍搜罗惊人,文房四宝也异常讲究,徽墨、端砚、东北鼠尾狼毫、泾县宣纸,一应俱全。

    松烟墨条香气迷人,她拿着,舍不得放下了。

    “你这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不知何时探过头来的布紫阳也凑过去闻,表情并不怎么领情的转头撇开。

    “这些都是极品,拿来用太可惜了。”像这么好的文房四宝应该收藏起来才对。

    “不必可惜,你开口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事先,你得替我看帐。”

    放长线钓大鱼,这饵比他想像中的还容易。

    不过,她到底有没有把俊美如神的他放在眼里?瞧她那脸沉醉,压根是搞错对象了吧!

    “看帐?我只整理过家里的帐本。”这一肩的担子会不会太压人了?

    家中的帐册也不过就是秤了多少米回来,买了多少盐,打了几斤的油,诸如此类的流水帐。

    而且,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帐本,不会比富贵人家还容易的。

    “你不是想找事做,现在有事给你忙,不正中下怀?”

    “这么重要的帐本应该由你这正主子来看才对吧?”

    “我不识字。”

    “原来是要我收烂摊子。”她用手支着额,他对她青眼有加原来是没安好心眼。

    “如何?”布紫阳极尽所能,却看不出陶步荷有任何不该有的表情,她只是沉醉在这一屋子的书香。

    这间他甚少踏进来,甚至也没啥感觉的书斋能获得她的喜爱,布紫阳突然间觉得这间屋子似乎还不坏。

    “不保证做得好,不过我试试。”她低下眼,两把扇子似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阴影。

    她似乎应该感谢布紫阳为她找的这份差事。

    也许她天生劳碌命,那种扑蝶、聊是非、荡秋千、打骂丫鬟的生活实在不适合她。

    “不能只试,要尽力。”她要搞不定,事情最终又回到他头上来,不要了吧!

    “知道了。”她全部精神已经到了好几叠的案牍上面。

    “那我走了?”有人试探的问。

    回应他的是一只示意你可以走了的柔荑。

    微澜脸颊抽筋得厉害。没想到他们岛主也有吃瘪的时候啊。

    既然人家都下逐客令了,布紫阳只好讪讪的踏出门。

    “左护法,你觉得本大爷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譬如说把帐本这么重大的事情交给一个女子。

    “岛主英明。”马屁适时的往下拍绝对不会错。

    他得到的是一记会割人的冷瞪。

    是吗?

    布紫阳的疑问一直到午膳时分终于忍不住了。

    紧闭了一上午的门,啪的打开了。

    从几案上抬起头来的陶步荷有些愕然。

    跨步进来的布紫阳活像一头欲求不满的狮子……正确说法应该是不甘受冷落的男人,因为从来只有他冷落别人,让人像赶苍蝇似的撵出门还真是头一遭。

    他手端漆盘,“吃饭了。”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布紫阳把漆盘放下,把人从帐堆里拉起来,接着抹去她脸上不知道几时画上去的墨汁。

    抹完,指头还留在上头。

    陶步荷忽然意识到什么,见鬼似的左倒退一步,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人一进来没头没脑的就轻薄她,她又不是好吃的白馒头。

    “我……还有一些帐条还没抓出来……”

    “那种死板板的东西又跑不掉,放着。”把人按进座位,“吃饭皇帝大,什么事情都得等用了膳再说。”

    闻到食物香味,陶步荷这会儿也感觉到饿,三菜一汤,道地的北方菜,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好吃得不得了。

    “吃吧,我让厨房把味道调淡了。”他也拿起牙箸。

    “这不合规矩。”两人在书斋用饭,旁人会怎么说?

    “这里规矩是我定的,我爱怎么做谁敢说话?再说,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是头一遭了,你担心什么?”横眉,扒了一口饭,见她不动,瞪她。

    “那是谁把帐本货单弄得一团乱的?你进了数量惊人的瓷器、茶叶跟香料,却堆在仓库里,为什么?”这么霸气,她偷偷吐了舌头。

    像这些东西若不是要二手转卖出去,堆在这小岛上并没有其他用途。

    “你去了仓库?”

    “我没钥匙,那位大叔不让我进去。”说她是闲杂人等……

    “你要去跟我说声就是了,我带你去。”

    “你还没回答那批货是做什么用的?”还要他带,这么麻烦。

    “吃饭的时候不要谈公务。”他蹙眉。到底,他当时进这些玩意儿是做什么用的?

    事过境迁,老实说他也不记得了。

    他若这么回,会不会被瞪?

    “还有,岛上矿坑的年产量这几年的数量也有点奇怪。”

    布紫阳筷子挟了咕咾肉放进她小嘴,停止了她的滔滔不绝。

    她嚼啊嚼。“还有……”

    又一筷鲜甜的莲藕。

    陶步荷眼珠转了转,红唇扬起某些浅浅的笑意。

    看起来,不,不是看起来,是笃定,他怕死了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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