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大丧
承顺帝驾崩的消息,来得那么突然,让程锦有一瞬间的错觉,便是楚睿都没有想到这一层,程锦反应过来,“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嗯,我进入正阳宫的时候,陛下虽是疲弱,但是还有精力说话。.。しw0。”楚睿应着程锦的话。
“高血压,尤其是到了陛下这个时段的人最受不了刺激,秦曜的事情真的能够刺激成这个模样?”程锦只是发出了这么一声疑问,可也不用楚睿的回答了。
帝王驾崩,百官要立刻入宫,尤其是重臣、宗亲男子,还要在帝王驾崩之后本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原则立刻选定君主,而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秦曜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秦昇不良于行,更是不可能,那么久只剩下已经代为处理朝政的成王秦晖。
楚睿只握了握程锦的手,“阿锦在府中好好呆着,今夜我是不会回来了,眼下形势不会有任何乱象,不必担心。”
程锦明白这一层,只紧了紧楚睿宽厚的手掌,轻声道,“嗯。”
楚睿入宫的时候,许多官员已经到来,其中更有因为先前逼宫的事情而没有离开的朝臣,帝王崩,来得这般突然,让许多人都来不及接受,宫妃已经在正阳宫哭了不知多少遍,只剩下一个德妃与成王主持大局。
新君的人选已经毫无疑义,在楚睿尚未到达的这么一段小小的时间之内,朝臣已经请求新帝登基,主持大局,以做好先帝殡天之后应该做的事情,哪怕是在清秋冷肃的深夜时分,期盼新帝主持大局的呼声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可是,不论等候在正阳宫外的朝臣是如何请求秦晖登上那一方宝座的,秦晖的说法是,先处理好了先帝的事情,而后再解决这件事情。
六部尚书的尚书省唐大人,或者说,再有几个小时就会成为国丈的这位中年男子,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极为冷静的态度,对于秦晖一番先处理好先帝的事情的言辞极为不赞成,领着六部的首脑官员,跪在正阳宫的门口,“殿下,先帝殡天,殿下心情哀痛百官都可理解,但是,过不可一日一时无君,还请陛下立刻即刻登基,接过玉玺,昭告百官,以处理先帝之事啊。”
说着,又是重重一跪,跟在唐大人身后的六部官员,见此也是齐齐跪下来,异口同声,“请殿下登基,主持大局。”
一时之间,许多声音都在这一处响应。在逼宫事件之后也终于入宫了的望山侯林瀚,刚刚逝去的废太子灵王的亲舅舅,也在这个时候,起身往前跪迎在秦晖的面前,“请陛下登基。”
此时此刻,早已没有了官员之间的派别之争,也无须犹疑,百官只能唯成王之命是从。
百官朝拜,齐齐请求正位的局面,看起来,就如同君臣同心,毫无嫌隙一般。
无论是六部之首的尚书省大人,还是如今两朝元老的望山侯,这些人,谁不是重乎其重的人,他们都已经这般请求新帝即位了,秦晖断然没有任何应该犹豫的理由。
只是……如今的他依旧是一言不发,正阳宫外哭喊不停的宫妃,早已被德妃做了安排,正阳宫之中也渐渐恢复了短暂的平静,此时此刻的德妃,静静地跪在承顺帝的面前,面上的神情,冷淡而又漠然,似乎从未抬头看过一眼承顺帝,外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了她的耳中,良久之后,她的唇边,在无人可查之处,似是升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在这火光映照的皇宫黑夜之中,带着一抹浸透骨髓的寒意与阴冷。
先皇崩逝,新帝尚未登基,大局尚未定下,关于一切发丧的事情都不能够进行,便是宫人象征性的哭泣,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楚睿踏着月色进入了落下又升上的宫门之中,从军营的时候就一直穿戴的袍服直到经历了宫变又经历了回府这一路程之后仍旧是没有换下,依旧是那一身染了几丝风尘的墨色袍服。
他的脚步沉稳,先帝的崩逝似乎并没有对这个掌管大晟兵马的大元帅产生任何影响,只是,自打离开了府中之后,或者说转身离开了程锦的身边之后,楚睿的唇便抿成了一条线,直到此时此刻,进入了宫门之后,依旧是不改。
只是,楚帅不假辞色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谁会过多注意呢?
楚睿到达正阳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星夜之下,百官跪迎,请求新帝登基,君臣和谐,乱起之时,百官同心的局面,不论是此时此刻,在场的众多的文官还是为数不多的武将,皆是在请求还在犹豫的新帝进行登基。
太子废了,承顺帝虽然让成王秦晖在他病中的时候处理朝政,不过却是还没有既是立下诏书处理身后的诸位问题,因此,哪怕如今只剩下秦晖来继承这大晟的江山之位,也拿不出一分正正经经的新帝登基的诏书,因而,才有了这般百官请命的局面。
楚睿的身影出现了正阳宫外宽大的广场之中,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可是,当他出现的时候,面对着百官的秦晖便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隔着遥远的距离,目光微微,百官也不知是谁首先发现了即将登基的新帝的的神色的变化,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回头的,见到楚睿,这个权盖大晟的兵马大元帅,便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
虽还是跪着,却是纷纷转头看向楚睿,口中不断道,“楚帅来了,楚帅来了……”
已经有心急口快的人急忙出声,“楚帅,先帝突然驾崩,还请楚帅劝新帝即可登基,主持大局……”
“楚帅,快劝劝新帝啊……”
“……”
不一而足的声音,但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楚睿看着站在高台之上的秦晖,看着跪在底下的众人这般急切的神色,唯有他的身影是那般高大,唯有他的身影在月色之下,产生斜斜长长的影子。
楚睿见此,却是不声不响,百官看不出这位大元帅此时的神情究竟代表着什么,尤其是见他此时此刻的模样,更猜不透他心中想着的是什么。
众人突然想起,在先帝驾崩之前,这位大元帅是最后一个见过先帝的朝臣,那么,陛下彼时是不是已经有所指示?最后一见龙颜的大元帅,手中的筹码,不知多少。.而依照他在朝中的势力,倘若真的要对此时的秦氏江山做什么,也不是不无可能。
原本请求的百官,在这么一瞬间的意识之后,心中反倒是升起了一抹犹豫与不安。
楚睿的视线没有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原本抿成了一条线的唇,似乎在因为百官请求新帝登基的这一幕,而渐渐展开,升起了一抹不知是何情绪的弧度,他不急不缓地越过跪在地上的百官,走到百官之首,看着上边的秦晖,看他沉静的眼眸之中的神色,微微拱手,“请殿下即刻登基,主持大局。”
清清幽幽的声音发出来,突然沉寂了一瞬的百官似乎又在这一瞬之中明白了什么,而后也跟着楚睿的这一句并不是很大声却是足够清晰的声音纷纷喊出来,“请殿下登基!”
秦晖看着底下的这一幕,视线从楚睿的身上移开,看向下首的百官,没有说出自己要即位的话,只是声线平静地道,“鸣丧钟,诸卿与本王一起商讨先帝治丧之事。”
这么一句话下来,便是秦晖没有说什么,众人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已经答应了这件事情了。
百官不禁呼出了一口气,这齐齐呼出的这么一口气,混杂在齐齐起身的衣料的摩擦之中,并不清晰,可是稍微有那么一点耳力的人,却是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西凉与北齐不安,此时,定不能是大乱的时候,新帝登基方能稳定朝局,可还是有人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担心今日出了一趟京城去了一趟军营的兵马大元帅会有任何不同于常的举动,或者担心这位在先帝驾崩之前唯一见过了先帝的人创造了一道口谕之类的东西,甚至,直接公开反对,扶持一个并不出色的皇子登基,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当是一件然人安心的事情。
可这轻呼了一口气的声音之中,夹杂了多少情绪,有人明白,与人不明白,可是,楚睿却是明明白白,并且清清楚楚,进宫之后见到的这一幕,究竟是什么原因。
秦晖与秦曜是不一样的,不论是野心、图谋、才智、或者隐忍的能力,他在等,在等他这个兵马大元帅,或者等待他这个最后能够见到承顺帝的权臣,认可他,认可他的诸君之位,认可他成为大晟的新一代君王,从此,安守臣子的本分,当然,更加是一种示威,百官请求,团结归一,期盼新帝与朝局安稳的团结之心,就是最明白的告示。
之后,众人移步大殿之中,商讨为先帝治丧的事情。
商讨治丧的事情虽然有极为严格规谨的过程,但是只要有礼部的人在,这一切都不成问题,况且,如今是深夜时分,秦曜所言的那一句商讨,更多的也是一种说辞罢了,断然没有在深夜的时候商议这等大事的事情。
因此,不出一刻钟的时间,便在短暂的商议之中达成了共同的意见,百官也渐渐退出了这一处宫殿之中,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了秦晖与楚睿两个人。
维持着原来的坐姿,秦曜坐在了高位之上,楚睿坐在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之上,秦曜似乎是感叹了一声,视线转向目光放在前方空荡荡的楚睿身上,“今夜,楚帅辛苦了。”
“朝中事务,诸多繁忙,辛苦的还是殿下。”他对待秦晖的态度似乎也没有因为秦晖即将会成为新君而有所改变,或者说,他历来都是如此。
秦晖的视线,也从楚睿的身上离开,看向并未关闭的宫殿的大门,“楚帅历来都是深明大义之人,今夜如是,本王相信,日后亦当如是,新朝初始,楚帅在朝中的声望极高,日后,还需楚帅与本王齐心协力,为大晟将来做打算。”
秦晖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话之后,才将视线重新放在了楚睿的面上,楚睿依旧直挺挺地坐在下首原先议事的时候所坐的那一张椅子山,听完了秦晖这么长长的一段话之后,也只是微微颔首,“殿下言重,楚家历来都是为了大晟的子民,此乃家训。”
秦晖听此,直直盯着似乎毫无所觉的楚睿看了许久,而后,终于在一片沉寂之中,又缓缓开口道,“不论先帝如何看楚帅,本王心中,还是相信楚帅的,传国玉玺之事,本王已经知晓。”
对于秦晖已经知道了传国玉玺这件事,楚睿半分也没有感到意外,也终于在秦晖说了这么一段话之后,转过头,目光沉静,“先帝已将练军之事交与微臣,玉玺之事,并无所托。”
秦晖点头,继续道,“本王知晓此事,本王也知晓,先帝看重此事,乃因为此事关系国运大本,如今三国焦躁不安,唯有传国玉玺出世,方可一免最大士兵伤亡而成就大统之事,但是在本王看来,战与和,皆为一事,况且,此事,已经与楚帅分不开。”
楚睿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看着坐上说出了这番分明信任的话的秦晖,似乎这个皇子,在先帝逝去之后,已经以与以往不同的快速迅速成长了起来,“臣愿闻其详。”
秦晖眼睛微微眯住,“传国玉玺与药王谷相关,既然如此,与清乐,与楚帅必当是有关系,药王谷信物之事,曲折复杂,皇室虽有太史皇后手记的残本,但终究不足以解出其中的奥秘,西凉大漠已经渐渐趋于平静,定是也与其神秘有关,本王想,与其苦苦追寻,不如将此事全然交给清乐。”
秦晖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注意观察这楚睿的反应,可楚睿面上出了较为严肃的神色,并没有发觉其余的神色,听完了秦晖这么一段话之后,楚睿方才继续开口,“依微臣之见,此事不妥,药王谷只能从辅,不能从主。”
秦晖沉顿了一会儿,“楚帅的意思,与当日拒绝本王招揽武林中人还是一样的么?”
楚睿迎上秦晖的视线,眸色带着不可置疑的果断,“是。”
秦晖见此,眯了眯眼,“也罢,此事不急,先帝大丧过后,本王会与楚帅与清乐,重新商议此事。.”
楚睿听此,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秦晖的视线,却是带了一层浅淡的厉色,秦晖今夜的这一番话,楚睿当然不会相信,他其实是真的信任楚家,或者说,新君上位,想要依仗他这位兵马大元帅,抑或是想得到兵马大元帅权利的支持,若说秦晖比之承顺帝,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这番对药王谷言辞上的信任,或者说毫无顾忌的在此时与他说起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用多想,至少有一层意思,他是知道的,那便是,药王谷,以及药王谷背后可以带来的力量。
或者说,秦晖隐瞒再好的心思,他都已经有所发觉,不同于秦曜一般的利益驱使,楚睿知道,这个人在七年前曾经秘密去过西北的人,暗中与镇西大将军讨教了军事之事之外,在西北还有过一段岁月时光。
因此,楚睿目光微厉,“轻重缓急,自不必说,殿下当知,程锦是微臣之妻。”
秦晖的眸光一滞,凝视了楚睿良久之后,“本王当然知道。”
楚睿神色不变,“所以,任何人,都该消了那些心思。”
说罢,楚睿已经站起身来,对着坐在高位上,眉目之中浅淡的暗沉之色的秦晖道,“夜深了,先帝刚刚殡天,殿下还有诸事需要繁忙,臣告退。”
说罢,楚睿便转身,跨步离开了这座宫殿之中,唯有秦晖,依旧坐在那一处的高位之上,看着楚睿沉入了黑夜之中的背影,唇角泛起一抹隐忍的怒气,放在椅把上的手,已经紧握成拳,而他的袖中,一直放着一块纯白的丝帕,年岁已久。
整个大晟,在七八年前,还没有人将他这个似乎并不太受到承顺帝看重的皇子的看在眼中,那时候的形势,自然也不比现在,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尊贵的皇子之躯,永远也比不过那个沉入了黑夜的身影,就连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得不对他忌惮有加。
哪怕后来,成王也比不上大晟的兵马大元帅,甚至如今的新君,面对作为臣子的兵马大元帅,也只能默默忍下?
秦晖的视线,在幽幽的宫殿之中,似乎变得悠远了起来,阵阵的记忆在脑海之中成片成片的翻涌,思绪回到了几年前的某一个深夜,冯东的声音冷静回报,“殿下,朱家的小姐自绝了,经查,乃为楚帅守身之故。”
很多人或许都再也记不得早已香消玉殒了几年,在京中默默无闻的朱老大人家的女儿了,那是承顺帝亲自为他指下的婚约,那个很好的女子,可谁人不知,朱小姐暗恋楚帅成痴,听闻赐婚成王之后竟因不愿出嫁,选择自绝而亡。
可那也不过是一件小小的事情,在秦晖的心中留下了一根小小的刺而已,皇子之尊,还是比不过人臣盛名啊。
可也不仅仅是此啊……
六七年前的西北,在茫茫西北与他纵马玩乐的那个小女孩,再也不认识他了,那是一段,他唯一觉得此生欢愉的岁月,没有朝堂争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低于人下的屈辱,刻意讨好的谄媚,没有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自己……
可一切,都不见了,所有与他相关的东西,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甚至这天下子民,记楚帅不记皇室。
甚至东海的水军,羡慕楚帅,不慕成王……
甚至……屈辱不断提醒着他……
秦曜的视线与思绪并没有飘远,仅仅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便重新站了起来,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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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一亮的时候,承顺帝驾崩的消息便传了出去,随着丧钟响起,或许,连太子逼宫的事情都还未必为人所知的时候,承顺帝殡天的事情就已经被众人所知了。
皇帝殡天,是大事,除了朝臣需要斋戒之外,还有各样的礼节需要注意,天亮之后,首先进行了小敛,小殓之后,宫廷内外,人人皆是披麻戴孝,内外大殿都挂上了白布帐,杜绝一切红色之物,便是批折子用的笔墨都变成了蓝墨,称为“蓝批”,各部院衙门行文也要改用蓝印。而后还要备好棺柩、丹旐这些丧葬所用的东西。皇帝驾崩乃是国丧,因而要颁诏天下。之后,新皇帝,也就是被选定的新君成王秦晖要居卢守制,礼部选定日子让新帝御门听政,同样的,朝臣也需要服丧七日,这七日之内,先帝的棺柩停在太和宫,在这座进行皇室大礼的宫殿之中安放,再移到殡宫暂放,等待下葬,这期间究竟要花费多长的时间,也是不一而足,毕竟皇帝下葬,还皇陵那边的工程相关,而后还要为先帝定下庙号谥号。
长长的这么一个过程下来之后,承顺帝殡天的消息,早已淡化在百姓的心中,人们忙着自己的生活,便是皇帝老子死了,也与他们不相关,先帝没了,新帝会登基,这等皇家的大事,再大也大不过老百姓吃饭这么一件事情,因此,当承顺帝的棺柩还没有从殡宫中拿走的时候,老百姓的注意力早就已经转移了。
只是,京城之中的一切一切娱乐活动,也会跟着消失。
承顺帝的死,或许并没有造成老百姓的任何的变化,可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却是起了一番巨大的变化。
当年那些倚靠承顺帝而活的妃子,如今也知晓自己的日子到了尽头,哭闹也是没有了好下场,十月下旬,新帝登基,德妃被敬皇太后,因为承顺帝殡天的消息被刺激得重病发作,一连昏迷了几日的孝德太后在醒过来的时候,宫人对她的称呼已经变成了太皇太后,自然的,新帝登基,原本的成王妃,六部尚书省的唐大人的爱女唐月便也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只是……这位皇后娘娘的存在感并不是很高,但成王只有一位正妃,并无侧妃,因此,此时此刻的后宫之中,还是比较空荡荡的。
但新帝若想稳固朝局,必定也要充盈后宫,毕竟新帝登基之后,还需要朝臣的扶持,裙带关系,便是最有效的一种方法。
这些日子,楚睿倒不是很忙,至少在程锦看来,的确是如此的,而因为承顺帝的去世,原本要对四路军进行裁减军饷的事情,也被搁置了下来,倒是在河西一带鼓励百姓进行农作物种植的事情,已经在承顺帝的同意下开始进行了。
政权的转变,有时候就是一个不明不暗的时期。
转眼之间,一年冬日已经快要到来,程锦身上已经换上了较为厚实的锦衣,因为七七四十九日还没有过,寺观的三万鸣钟也还没有结束,这宫廷之内,到处还能闻到一股浅浅淡淡的香火的味道。
程锦走在这宫道之上,闻着远处传来的香火的味道,只觉得产生一股胸闷的感觉,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扶桑似乎是觉察到了程锦的异样,不禁开口道,“夫人,是否身子不适?”
程锦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只是不太适应而已。”
不太适应什么,不必程锦多说,扶桑心中当然明白,宫中是非之地,有些话,只合说打一半便已足够。
太皇太后太后一病不起,先是先帝殡天,如今孝德太后的身子也成了这个样子,不论是皇后还是如今的太后,都挂心不已,更是担心太皇太后受到的刺激过大,也会突然去世,因此,太医在几番商讨之后,终于奏请新帝秦曜,请药王谷谷主进宫为太后探病。
圣旨到达楚府的时候,楚睿已经不在府中,程锦看着明黄的圣旨,不禁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请一个药王谷谷主来给太后探病,也需要用上圣旨了,并且,这圣旨之上,还言明了,若无良方,也不会治罪与药王谷的谷主。
来到宁寿宫的时候,宁寿宫之中更显沉寂了,几乎处处透露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程锦胸口发闷的感觉似乎也越来越明显了,但还是被她压了下去,芷容亲自出门来迎接程锦,“清乐郡主可来了,快请进来。”
程锦微微点头,“有劳嬷嬷了。”
进入太皇太后的寝殿的时候,太皇太后正坐在她的寝榻之上,程锦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太皇太后了,此时再见,除了觉得太皇太后形容枯槁,犹如一盏即将熄灭的残灯之外,更没有其他的感觉。
虽然因为清华郡主的事情,程锦可说自己是厌恶孝德太后的,但是,面见孝德太后的时候,她还是行了一个礼。
此时此刻,不过是十月底的天气,虽是渐有了寒凉,寝殿之中仍旧是一片暖烘之意,犹如夏日的蒸腾酷暑一般,那气闷的感觉,似乎也越发明显了。
“臣妇见过太皇太后。”
“起来吧,你也不必多礼了,芷容,赐座。”
孝德太后的声音,已经带了一股沙哑与疲弱,似乎只是说这么一两句话,就已经耗费了她很大的精力一般,程锦见此,落座之后,也只是静默不语。
孝德太后似乎是缓了很大的一口气之后,才看着程锦,继续道,“哀家的身子,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叫你进宫,也知晓,不过是于事无补罢了。”
在这样的时候,程锦还是顺势说了一两句场面话,“太后好好安养,总是比较好的。”
正说着,芷容已经拿了一杯茶过来,放在程锦的手边,孝德太后的视线顺着芷容而来,视线不经意地放在那杯落下的茶盏之上,而后又淡淡地移开,就像往常一样,单纯地为突然出现的动作,转移了视线一般。
芷容笑意吟吟地,“清乐郡主,快将这茶汤喝一喝。”
孝德太后因为身子的原因,宁寿宫之中,温度总是比寻常要高一些,进来的人,难免会因此而不适应,孝德太后似乎也很体恤前来拜访她的人呢,因为,无论谁来了,都特别备了这么一杯茶汤来招待。
程锦自然也喝过,也明白其中不过是一些清凉的成分而已,倒是可以舒缓一番因为温度不一样而带来的气闷之感。
芷容说完这句话,便淡淡退下了。
孝德太后似乎也有意引开先前病症的话题,只是与程锦问道,“楚帅如何如何了?哀家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他了。”
“元帅一切都好,只是这几日忙了一些而已。”
孝德太后似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朝中事务,许多都要他忙着,如今新帝登基,更是需要他来帮衬,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也要好好劝劝,当劳逸结合。”
程锦只淡淡点头,因着气闷之感,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懒得回应孝德太后这么一番话,只道了一声,“臣妇心中有数。”
而后,端起芷容放在手边的茶盏,拿起来,轻轻饮啜了一口,大有想打断孝德太后这番虚伪面容的意思,其实她与孝德太后心中都明白,彼此是不相互喜欢的,今日孝德太后不反对她进来给她脸色,必定也知道自己行将就木,想来说道一番罢了。
见此,孝德太后似乎也不欲多说了,“宁寿宫之中,还有一些今年刚刚进贡的雪蟹羹,楚帅自小喜欢这一口,芷容,你包好了,让清乐带回去。”
“是……”芷容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程锦在楚府这么长的时间,也未曾见过楚睿喝过什么雪蟹羹之类的东西,也不知这人所皆知的喜好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楚睿因为肠胃不好的缘故,饮食可谓是清淡了,若不是因为她喜好甜食,餐桌上必定是能简单便简单,尤其是这类羹汤之类的补品,他是万万不会动手的,倒是因为这段时间,跟着她,似乎也习惯了每晚睡前喝下一碗,程锦倒也借机给他调理了一番肠胃,可谓是一举两得。
孝德太后并没有多留程锦,人在病中,本就没有多少气力能够多言的,因此,程锦便也早早离开了宁寿宫。
只是等在外边的扶桑看到宫女递送到她手中的一包东西的时候,还是面带微微疑惑地接了过来,随着程锦,离开了宁寿宫。
宫中的白帐还在秋风中猎猎而动,带着一股巨大的隐藏于底的悲哀,程锦路过一个宫道的时候,听着宫人似乎有一些慌乱的声音,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云妃娘娘殁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程锦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轻轻蹙了蹙眉头,看着远处的宫女因为这件事情而慌了神,最终还是抬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云妃如今也是太妃之位,德妃成了太后之后,似乎也并不对她做任何事情,加之她本身就默默无闻,因此,云妃殁了,并不会造成宫中有任何大动,只需皇后或者太后下令处理便好了。
走在宫道上的程锦,蓦然想起了罗观宫之中的那一对金丝雀,她明白,云妃去了,最大的可能是自绝而亡,因为,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在无怨无悔地靠近承顺帝。
只是……如今,不知那金丝雀还不会不会明白自由的滋味了。
回到楚府的时候,已经是午时,楚睿已经回府,此时正在书房之中,大多数时候,楚睿所呆的地方还是书房之中的,程锦见着陆远守在书房的门口,对着大开的书房门便走了过去。
陆远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夫人,神色带着一股小小的怨念之意,程锦微微挑眉,看了一眼陆远,“这是怎么了?”
还不待陆远回答,程锦便听到了楚睿从里边传来的声音,“阿锦,进来。”
程锦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陆远,往书房之中走进去,看着坐在书案后边,神色并不怎么愉快的楚睿,笑道,“我说陆远怎么一副小媳妇的怨念模样,原来是因为你脸色也不好看。”
他今日一回来,就听说了程锦奉旨进宫的事情,并且还是去了宁寿宫,当即便黑了脸了,知晓当年孝德太后对清华郡主做下的事情之后,更是不希望程锦靠近那个地方,因此,程锦自然也是明白这个的,只好笑道,“圣旨都来了,便是你在,在这等时候,也不好带着我公然抗旨啊。”
楚睿皱眉,严肃道,“本帅的夫人,当然有抗旨的权力!”
程锦被他这话逗笑了,“既然大元帅如此牛逼哄哄,下次,妾身会记得享用一番这个权力。”
楚睿看着她,轻笑了一声,程锦眼睛却是放在了楚睿的桌子上,“西凉与北齐那边的情况?”
楚睿轻点头,“嗯,拓跋烈果然不是简单的人,西凉两个对外将领矛盾剧烈化,都被他平息了下来,如今倒是暂时一致对外了,北齐已经有不敌之势。”
“这么说,西凉胜利的可能性会比较高了是么?”
楚睿幽幽叹了一口气,“阿锦,或许今年年底,大晟就要出征了。”
程锦突然觉得双手发凉,楚睿都说了这么一番话,自然是铁定的事情了,只是……
她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夜的后半夜,程锦是在巨大的疼痛之中醒过来的,那种疼痛的感觉,与她一年前感受到的那股剧烈的疼意简直是一抹一样,迷迷蒙蒙之中,以为自己消失了许久的月事之痛又重新出现的时候,只听到了楚睿焦急的声音。
“阿锦……”
“阿锦……”
楚睿本就因为常年警惕性的原因,极少有深度睡眠的时候,在程锦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动静的时候,便立刻惊醒了过来,却是见着她人虽是未曾醒来,可却是这般皱眉难受的模样,几乎已经一年未曾见过的症状,就这么直直冲入了自己的脑中,他几乎下意识以手掌贴近程锦的腹部为她缓解,可却是于事无补。
程锦在楚睿焦灼的声音之中终于惊醒了过来,可是她是医者,在脑袋清醒之后便立刻感受到了自己症状与月事来临的时候的症状的巨大差别。
“楚睿……”
她艰难地唤了一声,便发不出声音,楚睿见此,目呲欲裂,红着眼睛对着外边喊叫,“来人,来人!”
扶桑与木槿齐齐冲进来,进到程锦这个模样,也不由得心惊,声音颤抖道,“夫人……夫人……”
程锦虽是无力,可依旧拿手摊上了自己的脉搏,而也在她自己还没有诊断出自己的脉搏的时候,只觉得身下传来湿热的感觉,楚睿更是直接感受到了,看着程锦身下迅速染红的一片,目光赤红得几乎想要将这个世界毁灭了一般。
声音已经抖得不像话,“阿锦……”
程锦忍者疼意,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已经不用诊脉,眼泪已经先于意识夺出了眼眶,“楚睿……孩子……我们的孩子……”
她虚弱的话,被屋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震惊的有何止是楚睿一个人,可是在一瞬间的反应之后,楚睿便已经明白了过来,几乎是疯狂的呼喊,“快,快去找大夫!”
扶桑与木槿已经从瞬间的空白之中回过神来,急忙转身离开,“对,夫人不能有事!”
程锦神色越发虚弱,楚睿只抱着她,一手往她体内度入用以支撑的内力,一遍不断声音颤抖,“阿锦,阿锦……你不能有事……”
他已经注意不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多少祈求与哭腔。
程锦已经虚弱到不能有任何回应,只感受这那种生命流失的感觉,握着楚睿胸前的衣服,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正在慢慢失去……
“阿锦……阿锦……”
楚睿一边颤声呼唤她,传送的内力一直没有停止过,此时此刻,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生命都丢给她,以求她能够平安无事……
一个男人,最恨的是什么,无非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的眼前这般受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阿锦……”
“楚睿……你……你不要怕……”
程锦的声音已经轻不可闻,可是,向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楚帅,这时候,已经全然没有了冷静与理智可言,只会紧紧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疯了一般地喊着,“人,来人!快来人!”
楚睿只余下满目惊痛,满目赤红,疯狂的声音,在沉寂的黑夜之中,充满了绝望……
程锦却是觉得,无论这怀抱都多么紧,那内力有多么浓烈,这冰寒的身子,都无法控制地冰冷了下来……
这一夜,她会永生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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