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争执
最后去的是沈峻之的书房。.
沈玉阑自然也是跟着去了。不过去之前,却是仔细的吩咐了下人好好守着灵堂。
等到郭氏赶到的时候,沈玉珊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得很。
郭氏自然是心疼得厉害,上前就要将沈玉珊拉起来,口中更是埋怨:“老爷这是做什么?玉珊才多大?纵然犯了错,也该好好教,罚跪做什么?若是跪坏了膝盖,可怎么的得了?”
沈峻之面上有些不耐,气哼哼的打断了郭氏:“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乡下那些小丫头从小做活,也不见怎么了,不一样是康健得很?”
郭氏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先是看了一眼沈玉阑这才出了声:“我们玉珊和乡下小丫头自然不同?如何比得?”不仅这话是意有所指,郭氏眼底的冷色更是让人看着就不痛快。
沈玉阑自然明白,郭氏这是在讽刺她呢,觉得她是乡下来的,自然无法和沈玉珊那样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比。
沈玉珊心头冷笑——郭氏也太猖狂了,要知道,她虽然是乡下来的,可是别忘了她和沈玉珊可是一个爹生的!沈峻之又不是傻子,如何会听不出来这里头的意思?
果然沈峻之满面寒霜的开了口。:“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不起咱们乡下人?可惜的是,太太偏就嫁了我这么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没得辱没了太太的身份。”
沈峻之显然是动了真火,语气很是冰寒,更带着自嘲和质问的味道。
郭氏也是变了面色,明显的露出了懊恼之色来。说这话,可不是就伤了沈峻之的面子了?当下郭氏讪笑一回,压下火气解释:“这是什么话?老爷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玉珊从小就是娇惯着养大的,自然不像是乡下丫头那样粗实,我也没有贬低的意思。”
“哼。”沈峻之几乎是从鼻孔里喷出了这么一个冷哼来。
郭氏只当是没听见,只好言好语的问:“不过玉珊到底犯了什么错?竟是惹了老爷这样生气?”
说着又看向沈玉珊,使了个眼色轻声斥道:“玉珊,你是怎么回事儿?你爹一向最疼你,你还不向你爹道歉?但凡你认错,哪一回你爹又舍得罚你了?”
郭氏倒是很会说话。沈玉阑心头不住冷笑。
沈玉珊倒是也不傻,听郭氏这样说,委委屈屈的便是认了错:“是我错了,爹你别生气了——”
沈玉阑看向沈峻之,想看看他是不是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事儿。
沈峻之冰寒着脸,沉声朝着沈玉珊反问:“既然你认错,那你好好说说,你是哪里错了?”
沈玉珊咬着唇看一眼沈玉阑,眼泪顿时掉得更凶了,不过却也抽抽噎噎的答了话:“我不该那样说。”
“怎么样说?”沈峻之却是有些不依不饶的味道。
郭氏顿时不乐意了,声音拔高了些许:“老爷这是做什么?玉珊已经认了错了。.她一个孝子,老爷何必跟管教手下似的?”
沈峻之气得不轻,同时心头恨恨:“你就是一贯这样,生生的惯坏了孩子!你就这么着罢,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郭氏却是只觉得沈峻之小题大作:“玉珊还小,再说了,她又能犯多大的错?”
沈峻之冷笑,只盯着郭氏:“是啊,我也纳闷呢,玉珊一个孝子,怎么就能说出那么恶毒伤人的话来!到底是谁教了她?”
沈峻之这分明是在指责郭氏。
郭氏面色变了变,也沉了脸:“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好,咱们今儿就先算算。”沈峻之也是冷笑,火气压都压不住。看来今儿他和郭氏之间的吵架是没法子避免的了。
郭氏一把拉起沈玉珊,吩咐身边的丫头将沈玉珊带下去:“带小姐下去洗脸。”这是要让沈玉珊回避的意思。
沈峻之见郭氏这样做,也缓和了神情对沈玉阑道:“玉阑,爹这会有事儿,回头再去跟你说话。你先下去休息休息,洗澡换衣裳什么的。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沈玉阑很听话的应了,然后乖乖的就要跟人走了。
只是那婆子却是一脸为难:“老爷,这……安排在哪里?”
沈峻之挥了挥手,只看向郭氏。这些内宅之事,一向都是郭氏在管。
郭氏倒是也没有置气,淡淡的吩咐一回:“不是早就安排了小院子?直接送过去。而且,不是有先前来的那小姑娘?她们正好也一处做伴儿。”
沈玉阑对她被安排在哪里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郭氏的后半句话却是让她心头微微一动,顿时期盼起来。
跟着婆子一路出了沈峻之的书房,又走了好大一会功夫,婆子这才停住了脚步,朝着沈玉阑一笑:“就是这儿了。”
沈玉阑下意识的四下打量了一回。然后禁不住笑了——院子倒是很大,雕梁画栋的也很气派,可是未免也太……旧了一些。瞧着这破败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还能住人?
这郭氏,也未免太过了一些。竟是连表面的功夫都不肯做了不成?
看着沈玉阑住了脚步打量院子,带路的婆子倒是开了口:“这个院子是咱们府上最大的,只是因为咱们也才搬过来,所以来不及修缮,看着旧了一些,不过里头的东西也是齐备的。是收拾过的。”
最大?所以给了她住,算是给她的脸面对她的尊重?别开玩笑了。沈玉阑心头冷笑——这样破败的院子,大又有什么用?
“哦?既然是这样,那我回头好好的谢谢二娘去。”沈玉阑也没说不住的话,是,婆子说得没错。虽然破败,可是却还住着人,想来不至于漏雨,而且她初来乍到的,为了这个挑三拣四,也不大好。让人觉得她太奢华了。
况且——乡下来的丫头,在郭氏心里,不就得住这样的地方?才好陪衬了她的身份不是?既然郭氏自己挖了坑,那么她也不介意看着郭氏自己往里跳不是?暂时的委屈怕什么?日子还长着呢!
婆子听见沈玉阑这样说,又笑了:“里头伺候的丫头也是齐备的。.而且,表小姐也在这里头住着,太太说了,表小姐和小姐素来就是一处的,正好如今也一处作伴。”
“嗯。很好。”除了这个,沈玉阑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家郭氏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她还挑三拣四的做什么?
最让沈玉阑在意的,是婆子口中的表小姐——如今看来,应该是金荷没错了。金荷是吴氏姐姐的女儿,父母早早去了,吴氏就将金荷养着了。一则是亲戚,二来也是给沈玉阑作伴。
金荷可谓是沈玉阑的亲姐姐一般,无论什么时候,她们都是在一处的。
金荷能平安无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过如今沈玉阑倒是有些心虚,怕被金荷看出什么来。毕竟,她可以说说直接换了一个人了。
不过好在,她是只换了芯子。只要注意点,想来也不至于被质疑。
这样想着,冷不防沈玉阑突然被一把抱住了,接着就听见了“呜呜”的哭声:“太好了,玉阑真的是你。还以为——以为——太好了。”
说是喜极而泣也不为过。
沈玉阑看着面前这张布满泪痕的圆脸,以及那张脸上说不清楚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伸手也抱了过去。
“好了,荷姐姐没事儿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沈玉阑很是温柔和的安抚了一句。没办法,金荷看上去,的确像是吓坏了。所以才这样惊喜。就冲着这一份担忧,金荷也是值得被这样对待的。
金荷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婆子倒是开了口:“太太说得极是,果然二位小姐的感情是极好的。”
沈玉阑“嗯”一声算是回答。然后拉着了金荷的手笑道::“好了,快别哭了。待会我的衣裳都要湿透了。”
金荷倒是穿了一身新衣裳,不过料子显然和郭氏与沈玉珊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做工也是不出彩,只能说还算过得去。再看身上的装饰,也是不如沈玉珊身上的。
不过,倒是比她自己的看上去好得多。
金荷也是破涕而笑,擦了眼泪紧紧握着沈玉阑的手,像是唯恐她又消失了似的。
金荷一面抹泪一面点头::“回来就好,姨妈在天之灵也能放心了。”顿了顿看见了沈玉阑的打扮,又忍不住皱眉:“怎么这样打扮?”
沈玉阑自然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打扮是有些掉价土气的,所以讪讪一笑:“这不是急着赶路么。而且,我也不大会梳——”这话倒是大实话,沈玉阑虽然是乡下来的,可是却也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加上年纪也不大,所以这个是真不会。
“走,我给你梳头去。衣裳也该换一换。”金荷不由分说拉着沈玉阑就往屋里去。那副样子,倒是真的很有做大姐的风范。
婆子又笑:“衣裳一会儿我让丫头送过来。等到晚饭的时候,我再来通知小姐们。”
沈玉阑应了一声,没有多说。眼前这个婆子,显然是在主子跟前得力的,瞧那态度和办事的范儿,少说也得是个管事嬷嬷。
虽然她不怕得罪了郭氏,可是却也不好得罪这些人。有道是阎王好说,小鬼难缠不是?
金荷的手法极为熟稔,将头发拆开梳顺之后,几下便是重新扎了一个丫髻出来。正是沈玉阑这么大的小丫头最常见的发髻。
金荷又从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里挑出了两个素银的头花给戴上了。只是也不知道金荷想起了什么,末了竟是红了眼睛:“如今要给姨妈守孝,暂时是戴不了那些花哨的。”
金荷在乎的自然不是花哨的首饰,而是为了吴氏的死。
提起吴氏,沈玉阑也不禁有些默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对于金荷来说,与其说吴氏是姨妈,可是更不如说是娘来得更妥当些。金荷跟着吴氏的时候,年纪还很小,怕是连亲生父母都已经不大记得了。
不过很快金荷又收敛了悲戚之色,握住了沈玉阑的手道:“玉阑,你放心。以后还有我呢。姨妈不在,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的。不用怕,啊。”
沈玉阑心底暗笑——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你一个半大的小丫头,能照顾自己就不错了。
不过面上,沈玉阑却是点点头,感激一笑:“那就谢谢荷姐姐了。”
金荷轻轻的在沈玉阑的背上拍了一下,表情嗔怪:“这是什么话?姨娘早就说过,我是姐姐,应该照顾你的,姨妈如今不在了,我们就该相依为命了。”
“嗯,以后我也会努力的。绝不会让我们轻易被人欺负了去。”沈玉阑也是笑着保证了一句。她这话是真心的。
金荷对她的疼爱,值得她这样回报。况且,金荷说得很对,吴氏不在,真正对她好的,怕也就是只有金荷了。所以,她们两个是该相依为命的。
至于沈峻之,沈玉阑根本就没算在其中。是,沈峻之是沈玉阑的父亲没错,可是到底这个女儿这么多年没见过,感情又能深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有郭氏和沈玉珊呢。
如今看着沈峻之对她是十分爱怜,可是时间久了,沈峻之会不会变,谁也说不准。所以,自然是不能算在里头。
而且对于沈峻之,沈玉阑也并不打算敞开心胸,对沈峻之毫无保留。
所以,能真正放开心怀去亲近的,大约就只剩下这么一个金荷了。到底,还有从小的情分呢。而且日日在一处的感情,那也不是假的。
就是沈玉阑纵然不是原本那个了,可是那些记忆却也还是会给她一些影响的。再则,金荷年纪小,心思也单纯些,不用戒备什么。
此时屋子里没有旁人,所以沈玉阑很直接的就问了出口:“这几日,你觉得怎么样?他们对你如何?你有没有受委屈?”
金荷摇了摇头,却是没看沈玉阑的眼睛,勉强笑着答道:“谁能给我委屈?好歹我也是表小姐不是?太太对我也不差,吃喝不愁的。还给分派了一个小丫头伺候。比在家里的时候,也不差什么。姨夫对我也很好,让我有什么只管告诉他,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安心住下就是了。将来一切有他呢。还说,一切和姨妈在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沈玉阑看着金荷这样,就知道未必真的是没有受委屈。就算是没有受委屈,到了陌生地方没有个认识的人那种心情也是不好受的。而且,沈峻之说和吴氏在的时候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不管怎么说也是不一样的。吴氏在的话,一切都是吴氏做主,吴氏肯定不会亏待了金荷。可是现在是郭氏做主,就是她这个正牌的女儿都不一定得到什么样待遇,更别说金荷了。
而且,最大的不同还不是物质上的,是精神上的。吴氏没死,吴氏肯定是对金荷关爱有加,可是吴氏这么一去,郭氏肯定是做不到这个的。就是沈峻之也做不到。沈峻之毕竟是男人,一来未必想得到,二来也肯定不如女人那样细心。
这样想着,沈玉阑不禁有些愧疚——若不是为了她,吴氏也不至于……
虽然吴氏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而牺牲,可是她算起来,却不是吴氏的女儿。所以,沈玉阑心里是觉得有些受了恩惠的心思的。也因此,对金荷不由得就多了几分歉然。
不过金荷很快又笑起来,“不过现在还好你回来了。”
被金荷欢喜的样子感染,沈玉阑也是不由得一笑:“嗯,我回来了。”
“这几天你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金荷说着又心疼上了,“瞧你看着瘦了不少。”
沈玉阑觉得,古代人大约是真有些早熟的。金荷虽然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可是看着的确是没有什么孝子的样子了,反而成熟得不行。这样的表情放在那张脸上,倒是也不觉得有多突兀。
不过被人关心的感觉是极好的,沈玉阑就很享受,笑得眯起了眼睛:“也没什么,就是赶路罢了。”其中的凶险,她怕说出来吓坏了金荷。
不过,想起那日的情形,沈玉阑便是又反问了一句:“你呢?没吃什么苦头吧?”
金荷摇了摇头,兴许是回想到了那日的情景,面上渐渐有了惊恐之色:“不过我那日的确是吓坏了,到现在还不敢一个人睡呢。总做噩梦。”
沈玉阑点了点头。这是正常的。就是她一个成年人,也是吓得不轻,更何况是金荷?再怎么成熟,也是一个小姑娘。心理承受能力肯定是不如大人的。
“那今晚我们一起睡吧,还像是在家里一样。”金荷握紧了沈玉阑的手。
“嗯。”沈玉阑应了,然后又道:“不过接下来几日,我打算重新给娘守灵。那会子我不在,如今我也该补上,”
金荷立刻就道:“那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