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片星空那份痛
安安的幸福定格在二零零三年七月十三日那一天。
那晚,星星挂满整个夜幕,小树林里蝉鸣连连,池塘边蛙声不断,本该是一曲悠扬轻快的小夜曲,却因为一声尖叫,那夜那景那曲儿,从此成了安文人生中最悲痛的哀鸣。
她忘不了,带着泥腥味儿的水塘边上,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小小的身子湿漉漉的,怎么喊他都不答应。
舅妈猩红着眼睛,哭得撕心裂肺,将她拖到安安面前……安文摔倒在他身上,感受着他冰凉的身体,冰凉到将她的眼泪都冻结,也冰凉了她的心。
她试着像以前那样,戳了戳他的小脸,却再也不是从前的触感,他也再不会像从前那样被戳了小脸后嬉笑着反扑回来,再不会有任何回应。
安安……死了。
那一刻,她像个提线木偶般失去了灵魂,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助地在地上摸索着,却发现身体里已经没有了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力气。
巴掌不停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小小的碎花连衣裙上满是沾着泥渍的鞋印,安文抬起头,望着舅妈不停地对自己咒骂,两眼空洞,小嘴张合着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安安,对不起。
那晚,安文感觉自己的心被剜开,整颗心也跟着安安从此沉沦在了那汪水塘里。
“文文,城里的星空也这么好看吗?”
“城里没有星空。”
“城里没有星空?不会吧……”
“嗯,城里的夜很亮,到处都是灯光,城里的人很忙,没时间抬头看夜空,老天爷就把星星都撵到这里了。”
“这样哦。文文,那你就不要回城里了,咱们永远在一起吧,老天爷把星星都给了咱们,咱们得好好守着,不能弄丢了……”
“好……”
可是,多年以后,不管在哪里,安文再抬头看夜空时,都会忍不住留下眼泪……因为,那夜后,她不仅失去了安安,也不知不觉弄丢了那片星空。
“小姑娘,今天不坐车了吗?”
一声询问,将安文的思绪从那片破碎的星空中换回,她眨眨眼睛,碾碎了眸中的点点晶莹。
赶紧上了公交车,安文对着司机师傅轻轻地点头示意,谢谢他的好意提醒。
走到最后一排右侧靠窗的位子坐下,车厢里,此时就她一个人。
偶然间发现的2路公交车,由于是末班车且经过的线路比较特殊,大部分时候都成了她一个人的专车。
挂上耳机,眼前晃过城市的霓虹,安文习惯性地用耳机隔绝了夜晚躁动的喧嚣。
“投入过怀念过忘掉过,这角色要几多有几多,任何样子都可,似雪片掠过星河……”
张国荣低沉沙哑的嗓音萦绕在耳边,安文并未感觉这首歌给自己带来了任何慰藉,大致是因为悲伤的人,细语婉转的一般也是幽怨与难过吧。
那一年,张国荣纵身一跃震惊全国的时候,安文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是听隔壁大哥哥悲痛地捧着怀里一堆的磁带一遍遍号啕着《倩女幽魂》,呜咽声很是悲痛。
可她和安安却只是促狭地在窗下头抵着头偷听,小声嘀咕着是不是被退了亲,才会难过至此,甚至还愁着要不要给他和村头老大不小的翠翠姐牵个红线,毕竟真是哭得有点可怜了些……
又过了几年,才知道,原来张国荣和安安在同一年去世了,只不过早了几个月。
从那时起,安文开始听他的歌。
可在歌里,每次感觉到的,都是窒息的难过,安文甚至去过张国荣跳楼的那个酒店,虽不是一个楼层也不是一个房间,但看到的风景想来是大差不差的。
安文觉得,那晚的夜黑的像是泼墨的纱布,一层层地包裹着自己,压抑的无法呼吸。
她也渴望纵身跃下,让坠落时的风能割开束缚自己的纱布,让触地的闷响化作哀乐给自己死亡的解脱……但在窗口静静站了一夜,她终是放弃了。
耳机中,张国荣的歌在顺序播放着,可安文却在无声中泪湿了满面。
今夜,格外的思念安安。
有些麻木地摘下耳机,安文知道,这个时候该让自己平静一下了。
可谁知公交车里此时正播放着李健的《贝加尔湖畔》。
“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我们流连忘返在贝加尔湖畔……”
有时候,情绪的崩溃不过是一个旋律,或是一句歌词罢了。
“文文,晓得不,咱这个水塘……啊不,是咱这个湖叫贝加尔湖,那个什么世界十大湖之一哎,可有名了……不信吗?告诉你,这可是爷爷告诉我的……”
安安,我信……
安安,我好想你……
平放在手提包上的双手缓缓握紧,隐隐有些抖动,安文深呼了一口气,想压制住心头那如山洪般汹涌而来的悲伤与悔恨。
可意料之外,这份压制在今日没起任何的效用,那份悲伤那份悔恨冲破了理智的堤坝,疯狂地倾泄了下来。
安安,对不起……
呼吸渐促,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安文痛苦地抱着头,心脏好似被谁用尖利的小刀一片片地凌迟,难受得令她哭也哭不出声。
吱——
公交车紧急刹车的声音异常刺耳。
“小姑娘,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小姑娘,你没事吧……喂,120吗?我是2路车司机,这里是宁海路建设银行前的红绿灯路口,我这里有一名乘客……”
“安安……”
身体渐渐麻木,意识开始涣散,安文靠在公交车椅背上,恍惚中,好像看到有人上了公交车……
“文文,你回城以后可不准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我!知不知道?”
“嗯,我尽量吧。”
“尽量?文文!我生气了哈_,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真受不了你……文裕安大少爷,小的忘了谁都不敢忘了您呐!”
“真的吗?那拉钩钩……”
“呃……文裕安!你都七岁了,怎么还能这么幼稚!可不可以成熟一点!”
“我不管,拉钩钩!臭文文,你不想拉钩钩就是想忘了我是不是!”
“……”
呵,安安,我怎么会忘了你……
你知道吗?
我如今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你,以此来惩罚我自己。
用想念你时的痛苦,来麻痹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