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收留
萧怿嫌在宫中烦闷,就想到宫外散散心。他经父皇允准后,觉得应该跟母后说一声,便去往宁和宫。
做为皇后的宫殿,自然少不了华丽气派。殿顶上覆盖着大片大片的琉璃碧瓦,檐下繁复的斗拱皆以鎏金彩绘,金粉绮柱;青石铺就的台阶打磨得十分光洁,几可照人。
他还未踏进栖凤殿,即闻母亲恼怒的声音:“把她给本宫拖出去杖责二十,赶到浣衣局去!”紧接着是一个宫女柔弱的求饶声:“不要啊,皇后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萧怿感到奇怪,不知出了何事,忙赶了进去。他刚迈进门槛,就见两个内侍拖着一名绿衣宫女使劲往外拽,忙道:“你们快放开她。”
那两个内侍见是太子来了,就不敢再拖动那名受罚宫女,但双手还紧紧抓着她手臂不放松。不料那宫女用力挣脱了他们,一下子扑倒在萧怿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袍角,泪眼汪汪地哀求道:“太子殿下,求你救救奴婢,奴婢实在不想去浣衣局。”
萧怿见她是前几天刚来的宫女斐烟,想是她做事不周,惹恼了母后才会如此。眼看她哭得可怜,决定帮帮她,行礼问道:“母后,斐烟犯了何错,您要处罚她?”
孟锦云身着紫红色团花夹金丝织锦缎衣裙,端坐在雕饰着凤穿牡丹纹样金丝楠木榻上,面上如罩了层寒霜,冷然道:“你没瞧见地上的碎瓷片么?”
萧怿这才注意到铺着深红色吉祥如意花纹的绒毯上,散落着许多碎瓷片,微微一惊:“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孟锦云余怒未消,瞪了跪在地上的斐烟一眼:“你问她。”
萧怿正要询问,斐烟伸衣袖抹一抹眼泪,抽抽噎噎地道:“回殿下,奴婢适才在擦拭花瓶的时候,不知怎的手一滑,不慎把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
萧怿觉她情有可原,说道:“斐烟不是故意把花瓶打碎的,母后且饶了她这次。”
孟锦云心疼地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怨恼地道:“可她打碎了母后最喜欢的一只黄釉彩绘花瓶,你说母后岂能这么轻易饶了她?”
萧怿听母后这般说,不便再多管此事。但见斐烟跪在地上,身体似因害怕而瑟瑟发抖,模样儿实在可怜,还是道:“斐烟新来乍到,难免会有做事不周的地方,母后别跟她一般计较,免气坏了身子。况且花瓶已经打碎,母后就是处罚了她也于事无补,还是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为好。”
孟锦云思量片刻,终于道:“也罢。既然太子为你求情,那本宫就不责罚你了。”斐烟转忧为喜,正要相谢,却听孟锦云又道:“不过你不能再留在本宫身边做事了。你看谁愿收留你,你就去哪儿好了。”
斐烟张惶失措,膝行至孟锦云面前,抓住她的衣襟哭求道:“皇后娘娘,求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保证以后会小心做事的,只求您千万别赶奴婢走啊!”
孟锦云不为所动,冷淡地道:“带她下去。”
萧怿觉母后此举未免有些过分,略感不满道:“母后,斐烟只不过做错了一点小事,您就要赶她走,这不合情理。”
孟锦云目光一厉,大声质问:“你是在指责母后?”
萧怿有点畏惧,垂下眼睛:“儿臣不敢。”
孟锦云脸一沉,厉声道:“还不快把她给本宫拖出去!”
那两个内侍答应一声,上前来拉扯斐烟。可斐烟却哭着不肯离开,拼命哀求。
萧怿心有不忍,灵机一动,道:“母后,儿臣宫中敲缺人,不如您就让斐烟到儿臣宫中做事吧。”
孟锦云愕然,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她默然片刻,道:“既然太子不嫌你笨拙,那你就到东宫侍奉太子好了。”
斐烟喜出望外,俯身叩了三个头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太子殿下。”
萧怿温言道:“你回去收拾下东西,然后去东宫找到长使秋枫,就告诉她说是我叫你去的。”
斐烟高兴地答应一声,欢天喜地地去了。
此时地上散落的花瓶碎片已被宫女清理干净了,孟锦云摒退左右,怨声道:“母后刚才没有告诉你,那个斐烟已不是第一次打碎东西,前天她就摔坏了母后的镜奁,没有跟她计较,岂料她今又如此。她这样毛手毛脚的,母后是绝不能再留着她了。本来母后不想叫你收留她,但见你是有意的,也不好说啥,不过你回去后,可要让秋枫好好**她,免她三天两头不是摔了这个,就是打了那个,太不吉利。”
萧怿才知此事不能怪母后心狠,他有点歉疚地道:“儿臣回去后定让秋枫好好教教她。”
孟锦云问道:“怿儿,你是有事?”
“是的,儿臣有一事要跟母后说。”
孟锦云只说了一个字:“讲。”
“儿臣想到宫外游历,已经父皇同意,准备明天一早就走,此来就是想向母后道个别。”
孟锦云诧异:“你要出宫游历?”
萧怿点了下头,道:“儿臣久居皇宫,对外面的事物不了解,怕日后难为父皇分忧,就想出宫看看,随便体察民情。”
孟锦云有些喜慰:“总算你懂点事了,母后没白教导你。那你就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别在外面呆太久。”
萧怿应道:“儿臣知道了。如果母后没有事的话,儿臣就告退了。”说完欲走。
孟锦云道声:“等等。”她起身从抽屉里找出一尊金制小佛像,走到儿子跟前,亲手为他戴在脖子上:“戴着它,让它保佑你平安。”
萧怿见母后面色慈祥,低头摸了摸小佛像:“谢谢母后。”拜别孟锦云回东宫去了。
预谋
傍晚,淡淡斜阳挥洒在宫墙殿宇间,投下片片斑驳的阴影,预示着黑夜即将降临。
富丽大气的长信宫韶华殿内,昌泰梳着随云髻,只簪一枚雀鸟嵌红绿二色宝石缠金乳玉步摇,鬓发上点缀着几色珠花。上身穿一件藕粉色绣夹衣,下系一条水蓝色暗纹曳地长裙,腰系翠色白玉水纹双鱼宫绦,斜倚在香樟木小几旁,手托香腮,闲散地瞧着在一旁专心捣药的侍女芊月。
殿里摆放着数个烧得正旺的火盆,暖意盈然。
昌泰轻声道:“你若是累了,就先停一停。”
芊月手中捣药的小杵停顿了一下,转过已沁出细细汗珠的脸,含了谦恭的笑意:“娘娘,奴婢不累。”
昌泰听她这般说,就由着她继续捣下去。昌泰望着青釉三连枝莲花灯台上粗长的红烛渐燃渐多的烛泪,神色间不由流露出几分焦灼烦躁。直到她听见榻下有轻微的响动,才一扫不耐烦的情绪,露出一点喜色来。
只见床板掀开处,身穿深蓝长袍的朱长驷出现在她眼前。
昌泰支起了杨柳细腰,浅浅一笑:“等了这许久,还倒你不会来了。”
他俩有事要告知对方,或需要见面商量时,只叫自己的心腹通过床板下的密道往来传递消息,十分隐蔽,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的秘密。
朱长驷笑吟吟欠一欠身:“娘娘唤臣,岂敢不来?只是今日公务缠身,误了些时候。”
昌泰的声音听着并无怨意:“无妨。你在朝中为官,难免事务多些,本宫自不会跟你计较。”
朱长驷走近几步,瞅了两眼陶罐里已被芊月捣作粉末状的青白色药粉,扯动了下嘴角:“又再为皇上准备药膳?”
芊月简短答道:“是的,大人。”
昌泰说得轻轻巧巧:“反正这会儿闲着无事,我就叫芊月先预备着些。”
朱长驷问:“皇上每日都在吃?”
昌泰睇他一眼,微微自得:“这还用问?你想皇上这么宠我,哪会有所怀疑。再说皇上总嫌太医配制的汤药苦口,难以下咽,自然对我所做药膳喜欢,岂有不食之理?”她通医理,自然会做药膳。
朱长驷沉声相嘱:“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拢资上的心,想要扳倒皇后,就指日可待。”
昌泰璀然一笑:“本宫晓得。”
昌泰叫朱长驷夜里过来,定有要紧事相商,芊月不便在旁听着,利索地将已捣好的药粉包入白绢里放好,告退出去。
昌泰让朱长驷在席子上坐下,缓声道:“想必你已知道,明日一早,太子就要动身出宫,对你我来讲,可谓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目光闪烁了一下,含了一丝迫人寒意。
朱长驷声音里大有快感:“这确实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他试探着问:“不知你的意思是……”
昌泰不待他说完,就拿话挡了回去:“你以为该当如何?”
朱长驷见她不答,反而问自己,嘿嘿一笑,道:“依我看,只要把太子这个挡在面前的拦路石铲除,那你儿子襄王的太子之路就不远了。到时你母凭子贵,自然就是皇后娘娘。”他稍稍向前探首看着她,“不知我所言,可是你心中所想?”
昌泰轻笑出声:“你说得还真是透切。”她面色转忧,“不过太子武功不错,我们也不能不加掩饰地行刺,万一皇上查出来……”她未再往下说。
朱长驷知道她的顾虑,说道:“这你就放心好了,我自有安排,不会叫皇上查出分毫。”
昌泰用期颐的眼神看着他:“如此,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责罚
在尚书府昏暗的密室内,摆放着一座雕刻着日神和月神的青铜灯台,几只蜡烛火苗突突跳动着,照映出朱长驷阴晴不定的脸庞。他注目于跪在面前的一男一女,一言不发。
这对男女就是所谓的右使和左使。一个叫随风,一个叫印雪。
过了良久,印雪终于沉不住气,认错道:“是属下无能,未能如主上所愿杀掉太子,愿凭主上处置。”
朱长驷瞟她一眼,淡淡问随风:“那你呢?”
随风清楚朱长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这次没能把他交代的事情做成,还不知他会如何惩罚自己和印雪。稍加思虑,说道:“这次的事,原本是属下疏忽大意,才使太子侥幸逃脱未死。这与印雪并无干系,当时她还提议要到山坡下查看的。一切过错合该由属下一人承担,望主上莫要怪罪于她。”
印雪见他把所有的错都一人担下了,怨怪地看他一眼,待要说话,朱长驷呵呵一笑,道:“你把错都自己揽下,难道她就没有一点错处?”他目光冷冷扫过印雪左手空空的手指,寒声道:“铜指环是本教象征,除了我以外,只有你二人拥有。如今你把指环弄丢,万一被哪个有心的人拾到,岂不是暴露了身份?”
铜指环作为教中象征,朱长驷当然很看重,偏偏印雪弄丢了,这可是大错。
当日他们假扮老夫妻欲杀萧怿,等返回的时候,印雪就发觉戴在指上的铜指环不见了。她惶恐,想要找回,却不知丢在哪里,无从寻找。随风为不使她回来受罚,摘下自己的想叫她戴上,或许可蒙过朱长驷。偏僻印雪不肯领他的情,宁愿回来受责。朱长驷对他们没有亲眼看到萧怿死这个结果有些许满,好在没有多加责怪,也以为萧怿可能已经死了。可今日不同,朱长驷得到消息,萧怿并没有死,他还好好地活着。自然而然,朱长驷一腔怒火都要发在他俩身上。
随风心里一阵发紧,只想着尽量减少朱长驷的怒意:“主上,众所周知您现在的身份是尚书令,即便有人拾到铜指环,应该不会猜到您的真实身份是日月神教教主。所以……”
“所以不要紧?”朱长驷鼻中哼出一声,眼底浮起一丝惊忧,“要是哪个不相干的人拾到还罢,可如果是有心之人就不好说了。”他气恼而失望地踱着步子,“我本以为这次的计划可以要了太子的命,还在你们未能杀掉他时,幻想他掉下山坡会死。可结果呢,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印雪自是害怕的,她急于戴罪立功,说道:“左右太子还未到俞安,属下愿为主上分忧,定会杀掉太子,绝不再失手。”
朱长驷轻蔑而怨恼地看向她:“你还想故技重施?这次已经失手,要是再来一次,岂不惹人猜忌?搞不好坏了我的大事。”他迟疑了一下,从衣袖内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两粒乌黑丸药托在掌心,沉声命令:“吃下去。”见他俩眼神惊恐,迟迟不肯拿起吃,唇边衔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放心,这不是毒药,你们不会死的。”
印雪死死盯住药丸,想着就算是毒药也得吃。她再不犹豫,拿起一粒放进口中咽下。
随风明白不吃是不行的,拿起剩下的一粒吞入腹中。
朱长驷满意地收回手,缓声道:“此药是我的密制药,虽不会要了你俩的性命,却足以叫你俩尝到痛苦的滋味。”他冷眼瞧着药性已发作的随风和印雪,“我给你俩服此药的意思很显然,就是想让你俩牢牢记住,日后做事不得再出任何差错。”
随风和印雪脸色煞白,腹痛如刀绞虫咬一般,咬着牙保证道:“属下往后一定好好做事,不再叫主上失望。”
朱长驷握掌成拳:“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