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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下毒(一)

    吕雯梅拽住他袖子道:“伯历师父可能去荆州了,你再找下去也无用。”

    萧怿停了下来,喃喃道:“师父去荆州了?”

    吕雯梅握住萧怿温凉的手安慰道:“皇上你别难过,伯历师父既猜到你会来找他,那他一定已原谅了你,只是他可能有事,就没等上你。”

    萧怿忧伤地道:“就算师父原谅了我,可还能挽回像从前那样的师徒感情么?”

    吕雯梅无法回答,默默陪他立在风雨中。

    在信平侯府上,一红衣美貌女子坐在安弘身畔,手拈一串红樱桃送到他唇边,甜腻道:“君侯吃啊。”

    安弘笑着张口吃了一颗,伸手摸一摸她饱满滑嫩的脸蛋,戏谑道:“我瞧你这张小嘴就跟这樱桃一模一样,可肯给我吃?”说着欲咬她娇艳的红唇。

    红衣女子侧脸避开,娇嗔道:“侯爷你好坏。”

    二人举止亲昵的一幕,恰巧被刚进来的孟茜看见。那陌生的妖娆轻佻女子,应该是安弘又新纳的小妾,心中怨恼,转身就要走。

    安弘不快道:“才来就要走,你就这么醋妒,把本侯当什么人了?”

    孟茜眼神幽怨地看着他:“安弘,你到底要背着我纳几个姬妾才能满足?”

    安弘一脸嫌弃:“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货色,还有理指谪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你当初想嫁给皇上,可惜皇上看不上你。后来还是你爹亲自登门找我,才叫你做了我的夫人,你还觉得委屈了是不是?哼,要不是我看你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我也不会迎你过门。现在你已是罪臣之女,说来我娶了你这样的女人才倒霉。”

    孟茜惊得脸色大变:“我爹怎么了?”

    安弘喝了口酒,口吻淡漠,慢悠悠地道:“你爹当了丞相不满足,还想在朝中一手遮天,结果惹恼了皇上,被革职下狱。”他睥睨着她,轻嗤一声,“你爹就是自食其果,活该受惩。”

    孟茜从未想到父亲会开罪皇上,声音发颤:“这不可能!”

    安弘冷漠地道:“你若不信,大可去皇宫问皇上。”

    孟茜难以相信安弘所言,发足狂奔出府。

    萧怿才回到章德殿没一会儿,张尊就入内道:“皇上,信平侯夫人求见。”

    萧怿一听,知是近年极少进宫的表妹来了,应该是想为舅舅求情吧,便有点不愿见她,张口欲回绝,想了想,还是改口道:“让她进来。”

    缓步走入的女子衣饰简素,一点不像是侯爷夫人。她身体孱弱,面容消瘦,眉目间有藏不住的忧愁,早已不是印象中那个有着一张漂亮鹅蛋脸,笑靥明媚的少女孟茜。

    萧怿心里有些难过,连句询问安好的话语都不适合说出口。默默看着她行过礼,说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孟茜微微仰起脸,怔怔注视着这个曾经自己爱过的男子,感到一阵酸楚,语气都迟缓了:“臣妇想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事,皇上要治他的罪。”

    少许沉默,萧怿沉声道:“他做了太多的错事,不然朕也不会治罪于他。”

    孟茜才相信安弘所言是真,不由为狱中的父亲担忧:“臣妇的父亲是皇上的舅舅,难道不能……”

    萧怿声音冷硬:“朕就是看在他是朕舅舅的份上,才会从轻处置。否则依他的罪名,都可以跟何屡一样拖出去斩首。”

    这就是君王,哪怕是他的亲人,一旦犯法,照样要受到惩戒,不会留情面。

    孟茜心下一片哀凉,突然觉得眼前的表哥好陌生。她泪盈于睫,跪下恳求道:“臣妇不知父亲犯了多大的罪,望皇上念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能够宽宥他。臣妇已失去母兄,不想再看到父亲受苦,愿代父受罚。”

    令萧怿最受不了的就是亲人的背叛,不得不狠下心处置自己的舅舅。他庄肃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论亲疏贵贱,都得服法。你的父亲犯了罪,就必须得承受责罚,谁都不能代而受之。”

    孟茜见他如此决绝,知已难说动他,无奈道:“臣妇告退。”她怅然转身,脚步有点踉跄地朝殿外走去。

    萧怿由升一股怜悯之情,恍然记起在表弟下葬那日,自己曾对她说:“我也是你的哥哥。以后但有所需,随时都可以到宫里找我。”不禁唤了声:“表妹。”

    这一声“表妹”,勾起了孟茜此生最美好的一段回忆,心底一暖,回身的瞬间,差点掉下泪来。

    萧怿温声道:“朕准你入狱探视,若他悔改得好,朕可以早点放他出来。”

    孟茜有点安慰,俯身拜谢。

    话说孟锦云回到慈景宫,想着吕雯梅真是被儿子宠坏了,入宫多年依旧是当年的野丫头性子,还是一点不守规矩,实在太不像话。她越想越窝火,决意想办法治治吕雯梅,给她点苦头吃。转念又想:看来弟弟的过错不轻,否则怿儿也不会狠心将他罢免下狱。但就算吕雯梅讲的是实情,我也不能承认自己相信。现在弟弟被罢官,家世已衰,绝不能再便宜了吕雯梅。

    她正思量间,听得环英轻声道:“太后,花瓶中的花谢了,奴婢去换瓶新的。”孟锦云向摆在几上已枯萎的万寿菊瞧了一眼,眸光一闪,计上心来,向环英道:“你附耳过来。”

    环英不明就里,依言俯下身体。孟锦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环英心里微一惊动,点点头道:“奴婢定会为太后办妥此事。”

    这日傍晚,斐烟捧着一只枣红漆盒从御库房出来,没行多远,忽闻近旁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见是环英姑姑站在墙角下朝自己招手。斐烟稍一迟疑,还是走过去道:“姑姑怎会在这里?”

    环英微笑道:“天气转凉了,我这是要去库房给太后找几件暖色的厚被褥。”她瞧一眼斐烟手中拎着的食桶,问道:“你这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斐烟含笑道:“是兑了蜂蜜的芦荟杏仁霜。皇后娘娘说这两日面部皮肤有点干,就让我到库房要了一盒。”

    环英“哦”了一声,道:“能给我瞧瞧么?”

    斐烟道:“可以。”将漆盒递给环英。

    环英一打开盒盖,即闻到一股清甜香味,笑道:“这东西倒是不错,我也给太后取一盒去。”她说话之时,趁斐烟未留意,手指轻弹,将藏于指甲中的毒粉尽数弹于盒内。环英合好盖子,交还给斐烟:“我走了。”

    斐烟想着自己和环英早就认识的,她又是太后身边的体面宫女,如她能在太后面前给自己美言几句,也好为自己撑撑脸面,省得别人都以为自己的身份不如惠儿。她想到此,忙唤追英,道:“我想求姑姑一件事。”

    太后交代的事已了,环英就想赶紧脱身,免得被人瞧见。听斐烟有事相求,念及往昔的情分,不好相拒,看看周遭无人,才问道:“啥事啊?”

    斐烟眼中含悲,恳切地道:“我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就跟姑姑最熟。我的境遇实在不佳,斗胆求姑姑能在太后高兴之时替我美言几句,好叫我能有点指望。”

    环英感到有点意外,也不欲多言,随口应道:“行。待我回去后,就跟太后说。”

    斐烟欣喜:“多谢姑姑。”

    孟锦云见环英回来,问道:“事情办成了?”

    环英低眉顺目地道:“是。奴婢在御库房附近遇到斐烟,见她手里拿着一只盒子往回走,想着可能是给皇后的,就叫住她一问,才知是给皇后的面霜。奴婢就趁她未留意的间隙,将毒下在了盒中。”

    孟锦云一听到“斐烟”这个名字,心里就有些不自在,“没人瞧见吧?”

    环英答得肯定:“没有。”

    孟锦云到底是不放心的,含了一缕肃杀:“你告诉曹彬,叫他把斐烟除去。”

    环英惊怔:“太后要杀了斐烟?”

    孟锦云沉声道:“皇后一旦使用了面霜,定然会出现中毒迹象,到时查问起来,第一个要问的就是斐烟。你猜,她不会不把你碰过那盒子的事抖出来?”

    环英有一丝不忍:“斐烟与奴婢是同乡,当初她是由奴婢接进宫来的。太后能否饶她一命,送出宫去?”

    孟锦云冷了脸色道:“做这种事情,最忌心慈手软。斐烟那丫头不是个能令人省心的人,要是放她出宫,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唯有一死,才能让哀家放心。”她瞥环英一眼,“去吧。叫曹彬于今夜悄悄把她骗出来杀了便是。”

    环英见太后决断,只得答应。

    殿里静静的,吕雯梅独自坐在灯下抄写着她喜欢的诗赋。

    斐烟进来,将漆盒放在几上,轻声道:“娘娘要的芦荟杏仁霜,奴婢给您拿来了。”

    吕雯梅轻轻“嗯”了一声,道:“你下去吧。”她又写了会儿字,渐感困倦,便搁下笔,从漆盒里蘸了少许面霜涂于脸上,熄灯歇息。

    第二天清早,吕雯梅起身梳妆时,惠儿忽然惊呼一声,道:“娘娘您的脸……”吕雯梅奇怪地问:“我的脸怎么了?”

    惠儿只是惊惧地注视着吕雯梅的脸,支支吾吾不敢说。

    吕雯梅大感困惑,坐到了妆镜前。这一照不要紧,倒把她也吓了一大跳。原来镜中的她面颊浮肿且起了数个红疹子,简直不像她自己。吕雯梅有些不敢相信,迟疑着伸手摸上自己的脸,感觉面颊上的确有些瘙痒浮肿,不禁惊怕地道:“我的脸何以会变成这个样子?”

    惠儿缓一缓神,道:“娘娘别慌,奴婢这就去传太医。”话未完,人已奔了出去。

    惠儿急急忙忙向太医院跑去,却在半路上撞见皇上的步辇缓缓而来,只得避到路旁跪下问安。

    萧怿见惠儿神情有异,停辇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啊?”

    惠儿急惶地道:“回皇上。奴婢适才要服侍皇后娘娘梳妆时,发现娘娘面部浮肿,还起了许多红疹子。奴婢很着急,正赶着去太医院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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