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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君心怜,卿难御冷

    虽然茗慎这半年过得缺吃少穿,形同冷宫生涯,但是昭阳殿内玉堂金马的装潢却依旧华丽奢靡,没有因为她的失宠,而褪色原本的金碧辉煌。

    雕栏玉砌犹在,只是,依旧可以从细微末节找出凄凉的境况,就比如此刻,诺大的昭阳殿除了秋桂,竟然连个伺候人的奴才都没有了,而且整个大殿内外,全都空荡荡一片,好像遭了抢劫一般,但,具体少了什么连文浩自己也说不上来。

    还有寝殿中的两个鎏金兽面大暖炉,以前可是烧着炽红的箩炭,将整个宫室烘的温暖如春,文浩还记得那是他顾惜这小东西体寒畏冷,专门命内务府赶制的,可如今这炉子里面,怕是已经冷如死灰了吧?

    否则殿内怎会这般阴冷,虽然他的衣袍也被雪水洇透,但一向体魄还算是健硕的他,竟也耐不住这殿中的寒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同置身在一个奢华的冰窖里,真不知这个怕冷的小东西,是怎样熬过那五更的罗衾寒?

    文浩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茗慎,越看越心痛,光晕淡薄的黑暗下,她娇小的身子瘦的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还时不时地的抽搐几下,湿透的黑发散乱地半遮住青白湿润的脸,越发像一朵衰败在锦绣堆里残梗枯荷,流露出一丝被风雪摧折之后的凋零……

    此刻的她浑身冷如霜雪,嘴里不断哼唧出吴侬软语的声音,似是难受又好似在低咒,文浩皱了皱眉头,也不打算细听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傻话,反而是略显烦躁的开始去解她身上湿透了的衣裳。

    秋桂不知道从哪里翻找出来几根长短不一的蜡烛,一一点燃后,终于使得原本昏暗沉沉的殿中骤然亮堂了许多,也因此,清晰的看到了茗慎此刻的模样。

    只见她神志不清的乱扭着身子,湿乱长发像水藻般缠在珊瑚色的弹花软枕上来回翻转,衬得她原本发青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纸白,柔弱稚嫩的好似一朵隔夜衰败的白莲花,只把人看得心疼不已。

    于是,秋桂急忙走上前想要帮忙,却被文浩一把推到了地上,只见他头也不抬的拉扯着茗慎的中衣,削薄的唇里爆出一声冷喝:“还不快去烧酒,你没看到她一直在抽筋吗?”

    秋桂瘫跪在地上,积攒心胸的委屈在也忍不住,化作了一滴泪水滑出眼眶:“回禀皇上,由于我家主子不喜好杯中之物,皇上这半年也不常过来,所以昭阳殿内根本没有储酒!”

    “怎么会没有?这半年来宫里大宴小宴不曾间断,该有的赏赐朕也一份也没少过你们,怎就连坛子酒都找不出来?”文浩挑眉质问,面上冷沉如冰,隐约可见寒气弥漫。

    他抬手抚了抚茗慎的额头,却摸到了如冰雪一般的冷寒,凉的几乎没有了人的温度,顿时让他心里激荡起一波又一波的心疼。枉费他还是富有四海的一国之君,可是,当下却连一口暖身的酒,都给她喝不上,当真讽刺至极!

    秋桂见他侧脸冷峻如冰,下巴绷的紧紧,只以为是动了怒意,不由地愁眉轻笼,怔怔流着泪水解释:“皇上息怒,您有所不知,这半年宫里的节庆虽然颇多,赏赐也都很丰厚,但是独独我家主子分不到,就连.......就连平时的月例银子和一应补给,也都被苛扣在内务府拿不出来。”

    “朕刚才从进门到现在,就只看了个你一个人,其他伺候你主子的奴才呢?都死哪去了?”文浩眼底的暗火,已经开始簌簌的燃烧起来,心知内务府敢干这样灭九族的事儿,背后必定有人撑腰,故而想要继续追问下去。

    可偏偏在这时候,茗慎的双臂开始抽筋,痛的她瘦小的脸蛋皱成了一团,人也变得像只狂躁的小老虎一般,挥舞着纤细的手臂乱扭乱晃,嘴里还不停的含着“冷”和“疼”,不断滑出泪水的双眼紧紧闭着,似乎在忍受什么,哀伤地让人无不动容。

    秋桂看了她一眼,垂泪不止道:“自打新人进宫那会子起,皇后娘娘就怕宫中人手不够,便把昭阳殿伺候的奴才撤去了大半,后来给惺子做满月的侍候,兰婕妤说人手有些短缺,就又调走了一些,渐渐的,昭阳殿就只剩下了奴才和主子两个人了。”

    听完这些话,又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受苦受难,如临绝境,而他却后知后觉,无能为力分担,文浩痛的只觉心都快要被震碎了,两手不停的揉捏着她僵硬的纤细胳膊,希望能减缓她的痛苦。

    突然,蓦然发现她枯瘦如柴的手背上,竟然生满了暗红色溃疡的冻疮,顿时瞳孔猛地一缩,眸中怒色瞬间汹涌的令人胆寒。“她的手是怎么回事?”文浩低喝的问道,冰冷的声音里透着隐隐杀欲,再配上他暗沉脸上阴云密布,愈发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秋桂的心陡然一惊,连忙匍匐在地,微微颤抖:“主子.......主子她......她心善人好,不忍让......让奴才独自辛苦,非要帮着奴才做那粗使活计,奴才也劝过的,可她......她偏就不听,上冻的时候,她的手就这样了,因为每天都要忙碌粗活,所以一直都不见好.......”

    文浩听完默然,内心深处涌起了深深的愧疚感,不由黯然地长叹一口气,缓和了语调道:“行了,朕都明白了,你现在快去养心殿把西子给朕找来,顺便让他带着人和物过来伺候着,还有,别忘了差遣个人去请御医,记住要快!”“遵命!”秋桂叩了叩首,匆忙退出了寝殿。

    文浩把茗慎的手放好,随手拉过一条绛红蜀锦鸳鸯被,轻轻为她盖上,却在不经意间,发现被头粗劣的针脚处,冒出了好几根扎眼的干草。

    “秋桂,回来!”文浩再也压抑不住愤怒的情绪,嘴里猛地迸出一声如同雷滚九天的暴喝!

    秋桂刚走出前殿,就闻得震耳欲聋的召唤,又急忙折回寝殿,垂下脸小心的问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被子里怎么会有干草,是谁干的?”文浩怒吼,脸色冷到极点,眸底燃烧着毁灭一般的火焰!只见他粗暴地抓起被子两面,双手用力一撕,只听得“刺啦”一声,被面像被揭了皮一般被扯了下来,枯黄的干草,洒了一地。

    有冷风吹破了单薄的窗纸刮进,桌案上的烛火狼狈的随风摇曳,发出噼啪的脆响声,干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飘地满地都是,而文浩此刻的脸色,简直要比外面寒冷的夜色更加阴蛰,百战沙场淬炼出来的杀气,令秋桂觉得自己的寒毛根根倒立。

    饶是数九寒冬,她的额头仍是微微渗出一层冷汗,连说话都吞吞吐吐起来:“这.....这是......”

    “快说!”文浩遽然厉吼,目光闪现如利剑的锋芒,谁能告诉他,这半年她都遭遇了什么?今天的所见所闻,真真恨的他想去杀人!

    秋桂浑身吓得一噤,忙道:“是.......是我家主子自己干的!”“为什么?”文浩继续追问,面上冷色犹存!

    秋桂眼中热泪蔓延道:“因为快过年了,我家主子想给承欢公主和武启殿下做过年的新袄,可是.........又.......又弄不到棉花,只好把被子里的棉花都掏了出来......不止这一条,其他的也都快被我家主子拆完了!”

    听完,文浩眉头皱地死紧,钢硬的心泛起了酸酸刺刺的柔软,伸手揉了揉显得疲惫的眉角,大手一挥道:“下去办差吧,让西子再多带几条崭新的棉被过来!”

    “奴才遵旨,多谢皇上眷顾!”秋桂欠身告了退,疾风骤雨一般往养心殿跑去!

    ———

    秋桂走了以后,文浩打开了茗慎的紫檀鎏金衣橱,只见曾经堆的满满的绫罗绸缎,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了几件孤零零的素净衣裳和他猎给她的狐皮大氅。

    看见这件旧物,心头难过的像被极锋利的刀片划过,一时间翻涌起和她之间的种种回忆,哭的,笑的,打的,闹的,似乎化作了无数卷浮世绘在他眼前一幕幕掠过.......

    曾经遥遥相望但心有灵犀的牵念,曾经华清宫里缠绵悱恻的甜蜜与恩爱,还有那新婚之夜里情比金坚的诺言,过往的爱与憎,在心头百转千回的流转,最终化作内心深处沉甸甸的愧疚感。

    不是说好的,要让她做自己心尖上的女人,要好好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的吗?如今却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就使她独自承受了半年多的非人折磨。

    他不敢去想象,这半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不过细细推敲下去,他也能体会几分,在后宫之中,捧人和踩人同样的费尽心机,他以为保留了她的位份,不撤她的宫室,将她的衣食供养无缺,那些人便会有所顾忌一些,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找她麻烦,这对她来说,也就足够了。

    可是没想到,他终究是百密一疏,低估了那些妇人伎俩,忽略了后宫最折磨人的细碎功夫,竟然能在宫中欺上瞒下半年多,且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折磨他的女人,他的皇后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

    快要燃烧到尽头的烛火,在静谧中散发着朦胧的光芒,类似于雨天前的昏黄,暧昧地流淌在茗慎欺霜赛雪的消瘦胴体上,将一个女人的玲珑与娇媚,毫无遮掩的呈现文浩眼前,无助而凄艳,宛如一朵惨遭风雨摧残的雪莲,正在等君采撷攀折。

    文浩只看了一眼,当下就起了反应,一丝久违的情﹡欲之火骤然从心头跳跃到眼底,于是他急忙用狐皮大氅将她盖住,见她像只受伤的小猫儿一般,把自己绻缩成一团,独自舔着伤口的可怜模样,他要是有心情只顾着宣泄私欲的话,那就真的太是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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