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最后晚宴
海风温柔得好似母亲的双手轻轻地拂过黑龙夜明的脸庞，厮杀了两日两夜，他的脸上布满了干涸的血痂，浑身的血腥味，凌乱的长发在海风中纠结成麻，就像是他心中公开的那个秘密，那个属于他对眼前这个女子的秘密。
凌夜红润的双唇轻轻带笑，她缓缓抬手撩拨开了额前随风飞扬的青丝，阳光柔和的洒在她的侧脸上。黑黝黝的长发在阳光下变得像金色，朦朦胧胧，平添了一份如梦如幻的感觉。
黑龙夜明焦躁不安的心顿时安宁了下来，或许是因为这片大海，或许是因为这一束阳光，更或许，是因为眼前凌夜温婉的笑容。这个笑容，他曾经只在水晶球里见过，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拥有她这样明净安详的笑容。
美得，不切实际，却也只有凌夜才能拥有。
黑龙夜明不由得想起了顾晓菲，那一年，顾晓菲第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阳光，也是这样的笑容。顾晓菲说过，只要一个人的心足够强大，才能笑得如阳光般明媚。因为，阳光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所以，现在的凌夜，内心也已经强大了吗？
所有黑暗的过去，所有阴霾的血腥，都已经过去了吗？
“怎么不说话？”
凌夜的声音猛地将黑龙夜明神游的思绪拉回，他震惊地笑道：“你和以前一模一样。”
“一样的漂亮吗？”凌夜故意转了个圈，十分的开心。
黑龙夜明笑道：“更漂亮！”
凤轩帝也是满意的点着头，看向一旁黯然神伤的琉璃，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会和以前不一样吗？”
琉璃忍住了眼角打转的泪水，笑道：“我在这里无意中找到了一幅义母的画像，所以就依葫芦画瓢的，又结合了自己记忆里凌夜的模样，尽量想为帝姬打造出一具和以前一样的肉身。”
“谢谢你！”凌夜转身看向琉璃，真诚地说道。
以前再多的不快，凌夜已经不想去追究了。
这三日里她想得很清楚，究竟什么才是她心中真正想要的。
“夫人……”
婢女们突然尖声大叫起来，凌夜赶紧看去，琉璃的身子一软，正好倒在一个婢女的怀里。
“没事吧？”凌夜赶紧问道。
琉璃摇了摇头，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却是勉强笑道：“我没事……只是累了……”
“因为要为帝姬做一模一样的肉身，夫人连着两日两夜都是不眠不休！饭也只吃一小口，为了找到合适的骨肉，夫人甚至连水都不顾上喝一口，拼命的找遍了……”
“好了，蕊儿。我很好！”
琉璃打住了身边一个婢女的话，她所做的这些事虽然的确是为了黑龙夜明，但是她又害怕当黑龙夜明知晓之后，又会看不起自己。她在挣扎，她还在矛盾，她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彻底失去黑龙夜明的心。
“身子不好就该找御医来看看！”黑龙夜明低语道。
琉璃一喜，赶紧回道：“我知道眼下时局紧张，我不想因此而为你徒增烦恼……”
“立刻去传御医过来。”
黑龙夜明向刚才的蕊儿使了个眼色，蕊儿立刻喜上眉梢，为自家主子而开心，赶紧应声着跑开了。凤轩帝望着琉璃意味深长的一笑，阳光暖暖的笼罩在他们的身上，雪白的海鸥在他们头顶上方展翅，天边是一片金色。
天色不知不觉渐渐暗了下来，银辉的月色像是待嫁的闺女般羞涩，隐在夜云之后，悄悄的勾勒出一圈一圈的云廓。“死生契阔”上灯火通明，巡逻的海鸥昼夜不分，海贝上每三步就是一个的侍卫，大家严正以待，谁都不敢怠慢。
虽然“死生契阔”上依旧是戒备森严，但是北阁楼里的一行人却是欢声笑语。
“原来他小时候做过这么多蠢事啊？”
凌夜听完凤轩帝爆料黑龙夜明童年的趣事，哈哈大笑不已。
黑龙夜明则是强忍着笑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打趣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值得拿出来说吗？还笑成这个样子……”
琉璃也是眉目带笑，含情脉脉地凝视着黑龙夜明，尽是满满流溢的爱意。
凤轩帝笑得眼角弯弯，贝壳里的银辉照耀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一个沉浸在合家欢聚的喜悦中的幸福老人。
凌夜笑着将目光锁定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欧阳青此时此刻能坐在自己的身边。还有，他们的孩子。凌夜笑着颔首爱抚着自己已经渐渐隆起的小腹，她似乎都能听见孩子的心跳声，还有欧阳青的笑声。
“我们约定，每一年的每一天，我们都要像现在这个样子，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
凌夜抬起酒樽，酒樽里只是沉着一枚贝壳的清水。
凤轩帝笑呵呵地点着头，黑龙夜明眉目带笑地凝视着凌夜，琉璃的眼里心里却只有她的丈夫。他们都纷纷举起酒樽，四个人清脆的笑声比这顿美味佳肴更要可口。
然而他们每一个人也清楚，过了今夜，能否看见后天的日出，都是不确定的未知数。可即便如此，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又对这种团聚的美好充满了遐想。想象着山间开遍的姹紫嫣红，想象着蓝天白云上展翅而过的飞雁，想象着屋檐角的隔夜雨水滴在额头上的清凉……
只要还能活着，便是美好。
早在一个时辰前，凤轩帝收到了一封千里加急的密函——“交出凌夜，否则明日便是你们的死期”——落款正是混世魔王。
哪怕已经收到了死神的催命符，他们四人却依旧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晚餐上大家默契的谁也没有再提混世魔王的事情，他们没有商议对策，没有商议战术，只是简单的叙叙家长里短，就像是普通人家。
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像是夜穹的笑脸，奈何这种笑容却又华丽的转瞬即逝。夜晚的海风更加潮湿，海浪扑打在海贝的细沙上，淹没了一长串的脚印。
凌夜赤脚走在前面，心里宁静的就像是今晚的月色。或许，经历得多了，反而越发看淡了即将到来的所谓轰轰烈烈。黑龙夜明始终像是大哥哥似的跟在她的身后，却如身旁的这片汪洋大海，表面的风平浪静，内心却早已是暗藏汹涌。
二人一前一后，始终安静无声。
琉璃扶着凤轩帝站在一旁，聆听着，女鲛人如泣如诉的歌声。
黎明到来前的黑夜就此结束，可谁也不知道，到来的，究竟是黎明，还是真正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