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人太多了
“英杰？你怎么样了？”那少年摸至床前，小心翼翼地探向伤者的脸颊。
孙英杰虚弱的哼了哼，紧闭的眼眸微微张开一条缝。
“那个老畜生是不是又作践你、弄伤你了？”少年咬牙切齿地说着，伸手就要掀开盖在孙英杰身上的薄被。他抬手阻了阻，却是力不从心，由得自己的不堪落入对方眼中。
血腥味扑面而来，少年呼吸一窒，忙又把被子放下，淡薄的双唇抖了抖，突然泪如泉涌，捂着嘴哭起来。
“都怪我……”他呜咽着说道，“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与那管事的顶撞，今晚他、他也不会故意安排我去。你……你实不该替了我。这，这本是我该受的……我……我……”
哭声逐渐变大，少年很是伤心和悔恨，伏在床头压抑着嗓音，一张泪花的脸庞埋在那粗糙的布料中，把痛苦的泪水氲染在皱巴巴的床单上，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显得十分凄苦、无助。
孙英杰吃力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突然望向桃丽丝的方向，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双瞳仁愈发清亮，带着一丝求恳和期盼。
桃丽丝与李少白极快的对视了一眼。
后者踟蹰了一下，收回身上狐狸的特征，又变成寻常孝，迈步向前，站到那逐渐收了泣泪的少年身旁，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少年缓缓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一旁。
地上站着一个孩子，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他揉了揉眼睛，凝神看去，吓得打了一个嗝。
“小……小白哥哥？”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嗓音犹带哽咽，满脸不敢置信。
——不，不对！小白哥哥比自己大，怎么可能这么幼小！
那是……小白哥哥的弟弟？上一次遇到了他哥哥，这回没准是他的亲弟弟！那张小脸儿，可不就长得一模一样么！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董府的龌龊和肮脏，李沐晨心里一慌，一把抱住那孩子，将他上上下下好一通检查，发现没什么事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不一会又紧张起来，瞪着那张熟悉的小脸，忧心忡忡地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哥哥呢？”
李少白扁扁嘴，望向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李沐晨睁大了眼睛，一脸焦急地说道：“是不是跟他们走散了，被坏叔叔哄骗到这里来了？”
“你才被坏叔叔哄骗呢！”李少白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有些不习惯对方这么抱着他，从那瘦弱的怀里挣扎出来。毕竟，李沐晨只有十二岁，两人共同生活的那十几年，一直都是作为哥哥的自己背他，带他，甚至是替张氏哄他吃饭睡觉，陪他玩耍，何曾有如今这般身份倒置的情况出现。
李沐晨张了张嘴，望着那个一脸别扭的孝，突然有些泄气。
“你说得对。我才是被坏叔叔哄骗进来的。”他一脸羞愧地说道，“若不是受人蛊惑，以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为家里添些进项，又怎么会进了这里，当了一个名不符实的书童呢？”
“书童？你是说，你到这里来当书童？给谁当书童？”李少白诧异地看着他。这个有些小聪明的二弟会想要进大户人家里当书童？脑子进水了吧？他不是应该在家温习功课或是到府学里去上学，等着明年下场考童生的么？除非……
“家里没钱了？”李少白双目炯炯有神。先前李家拿红宝石换了一座宅子和好几年的生活费，后来桃丽丝又留下几百两银子给他们，以张氏那斤斤计较的抠门劲儿，这么快就花光了才有鬼。
“不，不是这样的……”被这样一双清亮的眸子凝视着，李沐晨莫名心慌。“是，是我听人说董老爷认识府学的先生，有、有门路介绍几个学生进门，于是，我、我就上门碰碰运气，看他家是否有小少爷正在念书的，需要书童侍候。然后、然后……”
“然后他家管事说需要书童侍候，你就兴冲冲的进来了？”李少白嗤了一声。
李沐晨一脸羞愧，又泫然欲泣的带着鼻音说道：“我，我没想到那管事骗我进门，是、是做这种事情的……”说着，有些难过地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李少白默然。虽说二弟聪明，可毕竟是穷山村里出来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心思单纯些，难免会被人钻空子。可是，落至这般境地，实在太不堪了些。
“家里知道这回事么？”他凭空摸出一条手帕，递给对方。
李沐晨顺手接过，擦了一把脸，红着眼睛说道：“自然是知道的。母亲还给我准备好了被铺和换洗衣物。因为要进府当差，日日陪伴小少爷到府学书院念书，听说是要在董府长住，不得擅离……”说道这里，又哽咽起来，小小声抽泣着。
这是董府对外的说辞吧？然后这些善良的孩子进门，就被迫当了死胖子的禁脔。为了家里的名声考虑，也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很多孩子都忍下来了吧？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冲破笼牢，重获自由。只是，最后能离开的，又有几人？这些孩子被玩残了玩废了，救不过来的，也就是席子一卷，再给毫不知情的家人一笔抚恤金，万事皆休。反正，大户人家里因为琐碎的事情被打伤打死的下人，又何止一两个，随便找一个偷盗或是冲撞主人家的借口，再对那些无权无势的小百姓逼迫一番，又有几人真能告到官府去。
可是，这事轮到自己熟识的人身上，心里这一关却是怎么都过不了。
李家对二郎有多看重，自己是知道的。
李少白深吸一口气，悄悄握紧了拳头，有些艰涩地开口。
“你……有没有被那死胖子……怎么样了？”
李沐晨一怔，涨红了脸，轻轻摇头。忽而脸色又变得苍白，转过脸看向躺在床上正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的孙英杰。
“若不是孙兄……今夜，我……我怕是……”说着，他惶恐不安地握住孙英杰冰凉的手，嗫嗫着说道，“对、对不起……都怪我鲁莽……”
孙英杰吸了一口气，忍着身体上的剧痛，扯出一抹笑，安抚他道：“无事。我习惯了。”
一句话，带着多少无奈，又道出几多艰辛。
李沐晨又开始吧啦吧啦地掉眼泪了。
“既然你们认识，事情就好办了。”孙英杰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低低的喘了一口气，“他们一定可以、带你出去的。日后，就不要再这么、傻兮兮的、被人骗了。”说着，转过脸来，一脸求恳地看向隐在黑暗中的另一个人。
虽说那孩子聪慧得让人惊异，谈吐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三岁的孝儿，可是，真正能够帮助他们的，却是一直在黑暗中没有现身的那一位。
他还昏迷未醒的时候，恍恍惚惚地感知到身旁有两个人在帮助自己，虽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出手相助，可是，有帮手总是好事。能救得一个算一个，反正自己这样残破的身躯，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前途了，倒不如让有抱负的李家小弟出去，说不得日后他当了大官，能为自己伸张正义，惩治一方恶霸也不一定。生活，总是要留有一线希望才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他抬眸，望着在自己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瘦弱少年笑了笑，眼前突然有些模糊起来。
桃丽丝一言不发地朝前走了两步，打量着那两名少年。
李少白回过头，有些不知所措。一下子救两个人，桃丽丝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自己要走路回去么？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小短腿，和胖短的小手，一脸纠结。
虽说恢复了部分灵力，可是，他还没有能够完全变身为狐狸啊！他只是能够使一些小妖术而已。比如——
挥挥手，随口掐了一个诀，手中就多了一抓糖果。就跟刚才凭空变出手帕一样简单。
李少白将那一把糖果捧到床前，递给那两人。
孙英杰已是无力的阖上了双眼，微微喘息着，似是要睡着了。李沐晨一脸紧张地握着他的手，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看到递到眼皮底下的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抿抿唇，随手掂起两颗放在枕头底下，又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低声道：“若能出去，就赶紧出去吧！去报官，官府一定会来解救我们的！”
李少白为他的天真翻了翻白眼，不屑的哼了哼。
桃丽丝却突然抱住他，将他拖到一旁，在他耳边小小声说道：“钥匙！将钥匙变出来！”
李少白一怔，突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立即兴致勃勃地走至窗前，凝神细想了一会，伸手一抓—— 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就落到了胖乎乎的小手中。
他喜滋滋地献宝一样将钥匙献给桃丽丝。
对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高大妇人充满了好奇和关注的李沐晨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不轻，他张着嘴，抖着唇，颤巍巍地指着那孩子说道：“妖……妖怪？”
李少白朝他一瞪，反驳道：“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他忍了忍，改口，“我是仙童！修炼中的仙童！”
桃丽丝懒得理会这两只正在掐架斗嘴的小屁孩，走出房门，却发现相邻几个房间的门窗俱都半掩着，一双双惊恐不安的眼睛正躲在门后、窗后，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想必是这个房间里的异动将他们惊醒了。
桃丽丝不由抚额。
这需要解救的少年儿童人数也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