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人心叵测
“来人呐！快来人——”
叫喊声戛然而止，始作俑者被一只冷冰冰的手劈晕了过去。
桃丽丝寒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吹了吹右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李少白回过神来，迈着小短腿奔上前，轻轻踢了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抖着声音道：“死……死了？你打死他了？”
桃丽丝懒得搭理他，视线快速地朝那群孩子一扫，孩子们受惊吓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她。那名身材苗条纤细的男孩更是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咬着下唇，几步跨上前，一脸哀伤地看着倒在地上那个妖媚的少年，忽而又抬眸，一抹眼泪，愤恨地瞪着桃丽丝，指着她怒骂：
“你，你居然杀了小云哥哥！”
桃丽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屑地哼了声。
“你们是想重新回去任人欺凌呢，还是宁愿牺牲这个叛徒，走出这道大门重获自由？”她抬手竖起大拇指，朝身后的门指了指。
“叛徒”这两字，给那些孩子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他们愣了一会，缓过劲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很快便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决定。大家接二连三的奔向虚掩的大门，将那正哀哀哭泣的同伴和所谓的“叛徒”留在了身后。
李沐晨半扶半抱地托着孙英杰，有些担忧地看着桃丽丝。
桃丽丝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管。
李沐晨一咬牙，将孙英杰打横抱起，在另一名少年的扶助下，稳稳地跨出了门槛。
“你……你们！”正蹲在地上抱着少年哭泣的男孩被大家的举动给刺激到了，他激动得声音都变尖细了几分。“别忘了，即使出了这道门，你们也还是董家的奴仆！卖身契还在董爷手上！”
孩子中有人不屑的嗤笑，说自己是自由身，根本就没签什么卖身契，完全是被强抢进府软禁的；也有的是签了卖身契的，可是比起触手可及的自由，那薄薄一张纸在他们眼中也不算什么了。其中一名长着圆脸显得十分可爱的男孩子回头，望着他，一脸严肃的说道：“卖身是父母的意思，他们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放弃我，我也受苦了几年以这具身体抵债，算是偿还了他们的养育之恩。如今出了这道门，我已不再是蒋三儿，他们拿着那一纸身契，能耐我何？大不了我自毁容貌，便是吃糠咽草，日日行乞于街头闹市，总强过在这笼里做一个生死不由己的男宠。”
顿了顿，又一脸忧伤的说道：“比起那些死去的，我知足了。”语毕，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洞开的大门，那坚毅挺直的背影渐渐溶入黑暗中。
李少白怔怔地看着那道消瘦的影子，发了好一会呆，冷不防头顶上搁了一只手，带着丝丝凉意，安抚似的揉了揉。
他昂起小脸，眨眨眼，突然冲着她张开两只小手。
桃丽丝微微一笑，轻轻托着他的双腋抱起，忍不住在那乖觉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李少白在她怀里不安地动了动，沉默了一会，才对着手指头细声细气地说道：
“将他们也带走吧。至于身契……我来想办法。”
桃丽丝斜睨了地上一坐一躺的两人一眼，冷声道：“听到了？想清楚了就带着你那好兄弟跟上。”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当然，若是你们舍不得这里的荣华富贵，我也不勉强。”在“荣华富贵”几个字上，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那纤瘦的男孩身体微颤，他咬咬牙，吃力地抱起昏迷不醒的少年，拖着沉重的脚步朝门口迈去，脸上斑驳的泪痕，已然被风吹干。
桃丽丝看着他那略微有些拖沓的步伐，心知他身上必是旧伤未愈，只是最近一段时日应是没有再被那死胖子折腾，所以才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这才没有拖大家的后腿。可是，她却不想出手助他。有些事情，做出了决定就必须要自己承担，她才没那么滥好心替别人分担呢。将他们带离火坑，已是仁尽义至了。
至于那昏迷的少年……
桃丽丝微微皱眉，心生不悦。
其实一开始，她就有留意到这个妖媚的少年，看他风尘味十足，走起路来气质韵味与众不同，在穿着打扮上更胜他人一筹，想来应该是受过特殊培训，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而且看年纪，应该有十四五岁了，身体骨骼开始发育，身形比其他孩子显得修长高挑，可纵是这样，一开始被带出院子的时候，他也没有主动提出要照顾重伤的孙英杰，而是一脸漠然地闷声跟着大家走。
——这个孩子，没有爱心。
再经过刚才那么一出，桃丽丝对他的自私和邪恶深觉无奈。
这是一个灵魂被曲扭了的孩子。
当知道大家有可能获得自由而自己的身契却仍被那可怕的主家握在手里，自己也许会被官府列为逃奴而且随时都有被抓回来的可能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找她求助请求她替他解决麻烦，而是将大家一起拖下水。逃奴被捉回来以后的下场有多凄惨，董爷的手段有多残忍，他心里十分清楚，所以，摆出了一副我过得不好你们也别想好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的不良心态。跟圣母样的孙英杰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
桃丽丝叹了一口气，顿觉身心疲惫。
一只小手突然揪紧了她的衣服，又拍拍她的脸颊，示意她朝前看。
桃丽丝抬眸，看到百米开外阴暗的街头墙角下，停靠着一辆马车。
她神色一凛，视线扫向那一群静默地隐在墙角阴影下的孩子，他们也正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却是不敢再往前走。巷子的另一头是往北边前院正门去的，此时必然有听到响动上门问询的邻家仆从走动，孩子们自然不会愚蠢到要暴露在人前，所以很聪明的选择了朝南走。
可是，南边巷子口却又有身份不明的人挡住了去路……
桃丽丝加快了脚步，到得近前，才看到李家二郎正与一名个子不高的男子在交谈。
听到熟悉的声音，桃丽丝松了一口气，高兴的上前打招呼。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大街上晃荡。”
“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会从别人家的院子里走出来呢！”凌伊兰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又眯了眯眼睛，目光不善地看着那私自外逃的小东西，越发肯定这家伙不是什么寻常妖怪。
李少白心虚地别开眼，将脸埋到桃丽丝肩膀上蹭了蹭，耷拉下脑袋假装睡觉。他只顾着偷偷跟踪桃丽丝，却忘了给桃园的丫鬟们留言。发现自己不见了，大家一定是将桃园翻个底朝天了……
“原来你们认识。”一旁的李沐晨看气氛不对，适时插话，暂时舒缓了双方的尴尬。
“自然认识。她可是我的远房表姐呢。”凌伊兰嚼着“远房表姐”这几个字，酸溜溜地说道。
“废话少说，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桃丽丝不满地瞪他一眼，示意李沐晨将孙英杰搬上车。其他孩子也纷纷散开，绕过车子，脚步轻快地转过街角，离阴森恐怖的董府远远的。
凌伊兰瞪大了眼睛，立在原地并没有阻止。
“你——”回头望望那一群姿色各异的孩子，他抽了抽嘴角。“别跟我说今晚你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为了将董府的娈童偷走。”
至于如何的“惊天动地”，他心里已是猜到了七八分。没准桃丽丝真把人家的房子给拆了。只是，实情如何，还得回府再商议。而且，那一群孩子该如何安置，也是令人头痛的事情。
将马车塞了个满，堪堪装下九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是躺着的。车夫身旁再坐一个，地上还剩下四人。
李沐晨坚决不肯上车，只将孙英杰托给另外的孩子照顾。然后是背靠着墙不住喘气的纤瘦少年，至于那个叫小云的妖娆少年，已是被他暂时放到了地上半坐着，歪着头靠墙昏睡。他们两个，大概是没脸挤上车的。
还有一名，就是那圆脸的男孩，蒋三儿。除了刚才那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他的举止中规中矩，并不打眼，此时也异常的沉默，视线投向了夜空中不知名的地方，眼神有些呆滞。
桃丽丝无暇顾及他们的心情，低声交待了凌伊兰几句。凌伊兰点点头，转身吩咐车夫。
车夫老张略有些不满地斜睨了桃丽丝一眼，带着孩子们先行离去。
桃丽丝犹豫了一下，将正在装睡的小家伙交给李沐晨。
那小东西果然立即清醒了，抬起头，握拳，双目炯炯有神的表示抗议。桃丽丝在那肉肉的小屁屁上轻拍一巴掌，他果然老实安静了，愤懑地趴在李沐晨肩膀上，嘟着嘴，将脸转向一旁。
最后，桃丽丝抱起昏迷的少年，健步如飞地跟在马车后头走了。不同的是，她是在屋顶和墙壁上穿行的。
那纤瘦的男孩吓了一跳，以为桃丽丝要对自己的同伴不利，刚想出声喊叫，被凌伊兰拿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堵住了嘴，然后就是“噼啪”两巴掌，将他打得有些失神，眼冒金星，脑子瞬间懵了。
“省省吧！你以为人人都像那家伙那么糟心，踞算计人？见不得人好的蠢东西！损人不利己对你又什么好处？！”
凌伊兰一直守在侧门，自然将这些孩子的争执以及桃丽丝的训斥听了个一清二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暗地里埋怨桃丽丝心肠还是太软了些，换做是自己，直接将这两只可恶的扔回后院，让他们任人摆弄去。
看对方终于安静下来，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凌伊兰不屑地哼了哼，转身大步离去。
李沐晨赶紧抱着孩子，拽着那圆脸少年的衣袖，紧跟而去。
那纤瘦的男孩垂着头，抹了抹脸，亦步亦趋地跟上。
只是，他们的运气显然不是那么好。才走进相邻的街道，就迎面遇上了几个醉鬼，正骂骂咧咧地朝他们走来。
李少白一个激灵，暗道不好，刚想出声提醒，却已是避之不及，与对方正面对上了。
“哟！我道是谁，这么面善，这不是咱们董爷的小公子么！”
出言讽刺的，正是当街抢人不成又被衙役请去府衙免费游览的董府护院之一，钱运。因为他长相颇为不错，身形壮硕，又身手了得，已经升任护院的小头目。只是这厮平日里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坏事没少做，兼之又在街市中横行霸道惯了，今夜不慎吃了大亏，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便挡在了路中间，操着手，阴测测地斜眼看向对面那几人。
这一看之下，将他吓了一跳，原本被酒精迷糊了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跟在他身后带着几分醉意的另三人嘻嘻哈哈地凑上前，不时嚷一句什么王五家的妞不错马六的媳妇屁股大好生养什么的，勾肩搭背的没个正形。那络腮胡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看向前方，发现是几名俊俏的少年，遂嗤笑道：
“这么、这么晚了，几位小哥，赶场啊？当心做多了爆开花，便溺哟！”说罢哈哈大笑。
另一个右手上扎着绷带，胳膊挂在胸前的男子也色迷迷地盯着他们，咂咂嘴，一脸淫笑地说道：“我看那紫衣玉冠的小哥不赖，比府里的红云好看！若是董爷看到了——”他顿了顿，朝身旁的兄弟挤眉弄眼的，打起了歪心思。
那人会意的笑了，拿肩膀撞了撞领头的钱运，谄媚的笑道：
“老大——”
“都给我清醒些！你们这几个眼瞎的，没看出来旁边那两个是偏院的小哥么９不快给我拿下！”钱运黑沉着脸，一把推开挂在自己身上的兄弟，大踏步朝前走去。
因为李沐晨是这两天才进府的，走的是管事的渠道，所以这几人并不认识他，但是，他身边的两位少年却是在内院待了有一段时日，也是被护院和小厮们欺辱过的，当下被人认出，他们吓得脸色灰败，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