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两年前的小说
我又来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打开电视,悠闲自得地翘着二郎腿,我看着自己的腿,翘得比头要高。
腿翘得比头要高!
我突然心头一震,觉得这动作似曾相识,想了一想,又想不起来——大概这种情况是常有的,像是前世的未消除彻底的记忆,从娘胎里带出来,残留在脑底深处,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对一些本来陌生的事情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大概就是这些记忆在不经意的瞬间出现,又不经意地瞬间消失。
不过今天格外地有点奇怪,我又突然觉得腿上一疼,像被人拍了一下似的,仿佛听得一个声音说:
“你这是要翘到天上去呢!”
声音如同早凝固在了空气中,此时被释放了出来,在空气里回荡,我忙把腿缩回来,端坐地做好,像被这声音命令了似的。
我真是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像这里发生过什么,然而我分明记得,我这房里没有来过外人啊。
我摇摇头,又把二郎腿翘了上去。
我这时候突然脑前有东西一闪,想起来,两年前,我我沉海前的一个晚上,台风呼啸,我闲来无事,我似乎写过一篇小说,就在隔壁的一个房间。
我跑到那房间里,在床边上的抽屉里一阵乱翻,然而抽屉翻遍了,并没有。
难道我记错了吗?
不会的,我分明写了的。
除非,除非是被林筱姗拿走了。
那就算了吧,反正是一篇杜撰的小说,
心里虽这么想,手上还是不心甘,又在柜子里和书桌底下找了一阵,结果还是没有。
我于是坐在床沿上,再次地苦想还有可能在哪里放着。
又在床底下看了看,依旧没有。
我于是真得不找了,躺倒在床上。
床上有淡淡的香味,不消说,一定是林筱姗的,看来她是常来的,不过说来也怪,她留在被子上的香味似乎要比她身上的味道好闻,像是清晨的微风送到鼻子里的,而且,似乎更亲切,更熟悉。
更熟悉?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把身子翻过来,脸朝下,拿鼻子在枕头上用力闻了闻,确实是有种更熟悉的感觉,而且这熟悉的感觉竟能拨弄我的心弦一般,让我有点淡淡的莫名的心伤。
我又闻了闻,熟悉中又似乎多了一份满足,仿佛这味道我曾经拥有的。
真是奇怪,今天的感觉神经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想得脑子有点累,索性不去想了,躺在那床上睡起觉来。
醒来的时候已经太阳西沉,房子被太阳晒了一天,如同一个蒸笼,我身上被汗湿了,才知道睡觉的时候忘了开空调。
屋子里闷得厉害,我于是伸手去把窗子打开了,一丝凉风吹进来,掠过鼻尖,说不尽的清爽。
床单被我睡出了一个凌乱的人形,于是伸手去简单收拾一下,拉平了床单,又去摆枕头,刚提起来,那原本在枕头下面的几张写满字的纸跃入我的眼睛。
我果然是在两年前写了一篇小说的。
我拿起来,从头至尾细细地阅读了一遍,除了有些语法错误,另外也有几处错别字外,故事情节倒还有板有眼,像极了真事,若不是我脑子里实在没有任何关于这篇小说的记忆的话,我还真要以为这就是写的我自己的真事。
文慧,文秀,上海,长沙。
我去过文慧的老家,在一个月冷的夜晚和文慧相拥了……一直到文慧的妈妈去世了,文慧恋着的男孩出现,我退出了这端纠葛的感情。
真是煞有其事的逼真。
我真想不到我在小说里会如此痴情。
甚至有一段还是写在我房间里发生的,一个叫文慧的女孩在我房间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怪不得刚才我翘着二郎腿看电视,会有一种熟悉感,会觉得有人拍我的大腿,原来这是小说里发生过的事,是小说里说过的话。
看样子,我当时为了写这篇小说,颇费了一番功夫。
弄得好像当年的文慧被我写活了,现在房间里好像真得就有文慧的气息一般。
甚至就好像另有一个我,在不知道什么时间,分裂出人格去做了小说里的这些事,比如,在我的房里布置了一个小单间,按照小说里所写,那是给文慧住的。
现在那间房间真得在,而且真得是按小说里的布局布置的。
我真是煞费苦心。
我为什么要这样费心思去写这样一篇小说,我坐下来,想了很久,实在想起来了,在我记忆里,那两年里,我哪也没有去,一直呆在三亚。
那就奇怪了,我对小说里文慧家乡的山村的描写,为何会如此清晰,我从没有去过山村,那些画面是如何凭空勾勒出来的?
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最后只能通过自己是个天才来解释。
然后我又想到,怪不得我妈妈要说我为了一个叫什么慧的女人爱的死去活来,原来她也已经看了我的这篇小说,拿小说的情节来挖苦我?
我也只好这么解释了,这么解释虽不尽完美,但好歹说得通了。
只有一点,我实在记不起来了,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写这么一篇小说,当时是怎样构思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可能时间太久了,时间是啃噬记忆的怪兽,既然已经被吃掉了,我想我也用不着去追究了,因为就算追究只怕也了无意义。
我把这篇小说看了一遍又一遍,到后来居然把自己看得身临其境,心里一酸,眼圈一红,眼泪掉下来了。
“文慧,文慧。”我默念着这个名字,顺口而亲切,像是早念习惯了的。
不过我知道,小说终究是小说,能勾起一时的情感上的共鸣,能让悲春伤秋的肠子受几分刺激,为了小说里的伤心事滴几点眼泪,说几声叹息的话,但总不能当真。
唯一不同的是,这篇小说是我自己写的,倾注了不同的感情和心血。
这一天是6月25日,盛夏,晚上我用写满小说的纸盖住了脸,昏昏沉沉地一觉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