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寄沧海
看得出来,孟宏煜很喜欢苏容,也许是因为她小家碧玉的清新气息,也许是因为她像苏子容,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男人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日来,孟宏煜与苏容甚是甜蜜,萧子灵却一天比一天不快乐起来。
孟宏煜以为她只是在吃醋、耍小性子,因此并不去搭理她——女人嘛,哪一个不是这样的?他又岂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人间千千万万的美女?更是不会为了怕萧子灵生气而对像苏容这般的绝世美女熟视无睹!因此,他自是软玉温香、逍遥快活,只等过几日萧子灵自然会气消,到时候,她还不是会温顺乖巧地来讨好他?
然而,萧子灵的闷闷不乐,并非全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想起离别在即,心中不免难过。原本,她想好好把握这最后的时光,陪着他,腻着他,给他一份甜蜜的回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个苏容!
是啊,这时候出现的苏容,是否真的是天意?是上天知道她已决意离开,因此,才会让这个酷似苏子容的苏容出现在孟宏煜身边,以陪着他度过悲伤和孤寂,慰藉他痛失爱侣的心伤?那么,有了苏容的陪伴,她是不是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了?不用担心他没有女人可以爱,不用顾虑他无人相伴寂寞难捱,更不用心疼他的痛彻心扉。
那么,她真的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然而,离开之前,萧子灵还想和孟宏煜最后一聚,完成深藏于内心深处的那个小小心愿:与心爱之人泛舟湖上,把酒赏月,谈诗论词。月起时,采撷一片素洁的月光,风过时,抓住几缕轻盈的风丝,裁一袭美好而纯洁的记忆之衣,好好珍藏。在往后的年岁里,若思念他时,便可以披上这记忆之衣,感受一下回忆的温暖。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傍晚时分,萧子灵早早便已吩咐人备下了一叶扁舟,几壶薄酒,月上柳梢头时,她便去敲孟宏煜的门。这几日来,孟宏煜沉溺于苏容的温柔乡中,对萧子灵冷淡了许多。或许,孟宏煜以为来日方长,往后有的是时间得以相聚,萧子灵只是他生命中的千分之一而已;然而,萧子灵知道自己心意已决,离别在即,相聚短暂,对她来说,孟宏煜是唯一,也是最后……
萧子灵来到孟宏煜院落门外,便被李昭拦住了:“娘娘,皇上现在不便见您。”
萧子灵轻笑一声:“连日来,皇上都是不便相见,那么……不知道何时才方便相见呢?”——也许,等他得空想起见她一面时,她已经不再了!
“这个……奴才不知道。”李昭低垂着头轻声答道。
萧子灵顾不得李昭的阻拦,绕过他直接便要往院子里去,刚刚走到院门边,便被陆遥拦下了:“娘娘……请您体谅奴才的难处,皇上如今正……万一皇上不高兴了,不只是奴才们,娘娘您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不明摆着是显而易见的威胁了吗?是啊,若真惹怒了孟宏煜,她的日子确实会不好过的,万一又被禁足了……那她可就真的走不了,插翅难飞啊……
也罢,比起那记忆之衣,还是能够离开更为重要。萧子灵轻轻叹了一口气,便闷闷地回到自己的房里,着玉奴研磨铺纸,给孟宏煜写了一封信。然后,她又来打孟宏煜院落门口,将那封信交给李昭:“待皇上忙完了……政事,就劳烦李总管将这信交给皇上过目吧。”
李昭毕恭毕敬地接过信:“谢娘娘体谅奴才,奴才一定将这信交到皇上手中。”
萧子灵凄婉一笑,月色下,她的笑容淡然如风荷,有一丝无奈和苦楚,然后,她带着玉奴转身离开了——任他去风流快活,她自泛舟游湖,把酒赏月去……
真的是只有“一叶扁舟,几壶薄酒”,只不过,这一叶扁舟身后当然还远远地跟着一艘不大不小的木船,船上有坐着随行伺候的宫女,负责保卫她安全的侍卫,撑船的艄公等。
只有萧子灵和玉奴主仆俩坐在那艘小船上,也没有人划船,只任着那扁舟悠游自在地随水漂浮,有一丝“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韵味。如果可以,萧子灵也真的很想随着这一叶扁舟漂浮于江海之上,将余生寄托于这浩瀚的大自然。
当然,当年站在江边盼望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苏东坡是戴罪之身,只敢将心中的梦想感慨一番,并不敢真的乘桴浮于海。今日的萧子灵,同样如此。这一叶扁舟,此时似乎是无人掌控,江湖遨游,然而,她并未忘记远远随行的那一艘木船。
船在湖面上慢慢地飘荡,天空中浑圆的明月似黑夜的眸子一般,慑人心魄。倒映在湖面上的月,轻轻地椅着,在湖面上漂浮,泛起一缕缕诗意。想必,当年苏东坡泛游赤壁时,定也是这般豁然开朗,心旷神怡。
这样美好的月色,他竟然辗转于闺阁之中,不出来游湖赏月,把酒吟诗,真是可惜了!萧子灵不禁为孟宏煜惋惜。哎,或许,男人只看得到女人的美,而女人却可以看到大自然的美吧!
“小姐,咱要什么时候走?”湖面上,只有她们两人与万物同存,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提防着隔墙有耳,玉奴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嘘!”萧子灵竖起食指轻声说道,“月色这么好,让我好好地赏月,别提这么沉重的话题……”
原本,她是想邀孟宏煜一起来泛舟游湖的,假如他应邀而来,那么,此时便只有他们两人于月下把酒,相谈甚欢了。她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和孟宏煜灯下对坐,畅谈一番了。哎,男人果然是抵不住诱惑的动物,而爱情,果然只是个美好的传说……
轻轻叹了一口气,萧子灵举起酒杯,将杯中的薄酒一饮而尽。然后,她举起酒杯,玉奴便又往杯中斟满了一杯酒。萧子灵举着酒杯,定定地望着杯中的酒,悠悠地吟了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1)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们之间的爱情,何曾不似朝露一般?日曦而干。如今,她快要走了,她定会对他“忧思难忘”的。然而,也只能如此了!再如何难忘,她终究还是要离开,因为,她最爱的人始终还是自己——既然已无人可以爱她,她怎么能不好好地爱自己呢?
“奴儿……你也喝一杯吧……”萧子灵将手中的酒杯递给玉奴,浅笑着说,“陪我喝一杯。”
玉奴忙结果那酒杯,拘谨地抿了一口,然后被呛得不禁咂舌道:“小姐……这怎么是薄酒呢,这么烈。”
萧子灵看着她皱成一团的眉眼,忍不住咯咯直笑:“也就喝了一小口,怎么呛成这个样子。”
也许是因为孟宏煜风流花心而难过,也许是因为离别在即心中不舍,萧子灵心事重重,忍不住又自斟自饮了几杯,似乎喝得有一丝醉意了。她用手撑着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却听得“扑通”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湖中了。
萧子灵低头一看,只见别在腰间的玉蝴蝶不见了,那可是孟宏煜送她的玉蝴蝶,她原本打算一辈子戴在身上的啊!方才,一定是那玉蝴蝶掉进湖中了!
“啊!我的玉蝴蝶掉进湖里了。”萧子灵焦急地喊道,“这是皇上送的呢!”
她心急地转过身去低着头往船舷边看,也许是因为喝得多了,她的身子站不稳,忽然椅起来,整艘小船也跟着强烈地椅起来。玉奴看着萧子灵摇椅晃的身子,吓得脸色发白,赶紧站起身来想扶住子灵。
然而,玉奴忘了,这是在摇椅晃的狭窄扁舟上,而不是在陆地上!她猛然站起身来伸手就要扶住子灵,谁知,这船一时重心不稳,椅得更厉害了。只见,萧子灵身子一晃,“扑通”一声掉入湖中,激起一阵水花。
自湖中激起的水花那么大,玉奴全身上下都被淋湿了,湖水顺着她的发丝流下,流到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把抹去眼前的湖水,只见萧子灵在湖中挣扎了几下,然后便要沉入湖中了。
玉奴尚未来得及叫出声来,身后的大船听到声响已经疾驰而来,刚一靠近,便听到玉奴撕心裂肺的哭喊:“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娘娘掉进湖中啦……来人啊……”
几个识水性的船工赶紧“扑通、扑通”跳入湖中,赶紧潜入湖中寻人……
玉奴揪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趴在船舷上,哭得肝肠寸断,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泪如雨下、泣涕纵流——小姐,您千万别处什么事啊!万一您真的出了什么事了,那奴婢也不想活了……
然而,只见潜入湖中的救人的船工偶尔冒出来透气,却不见玉奴最挂心的那个身影。玉奴的心,就像萧子灵的身子一般,一点一点地往西湖里沉下去,冰冷、黑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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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西汉末年,曹操,《短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