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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些小人会的!”沈清大声回应,真怕陆长兴大手一挥,就决定了他的命运。.“帮主尽可考考我!”

    “你真爱人考你。”陆长兴失笑,像是挺满意他的答覆,就决定把他留了下来,挥袍转身。“明早到船房来,我让骆雨找个位置安插你。”

    “谢帮主。”沈清背部汗湿,将身体俯得更低。

    陆长兴走远了之后,又回过头来,遥望着码头这边的情形。

    沈清跟阿牛站在一块儿说话。他眼力不错,虽然读不到两人唇语,神色倒是一览无遗。阿牛表情得意,指着跪爬那行人,像是乐见他们的下场似的,偶尔挥舞着拳头表达未解的怒意,至于沈清,平静得不像经历过一场风波。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就不知道混进漕帮里有什么目的?

    第2章(1)

    骆雨把沈清安排进了记簿的位置,负责记载托运的货品,一式两份,由货主签名画押之后,各自留凭,将来丢了货物,全凭这张单子索赔,记录不实或刻意隐瞒,严重者可得吃上官司,而且价值超过五十两以上的货物,还得随货再附领单,领货人必须记名再送回出货的码头一同入清册,手续繁多。

    沈清上工第一天,就是熟悉法令跟运作细则,他也争气,不出三日就能独立记簿,不需再分人手盯着他。

    镇江分舵是南方最重要的码头,每天进出的货物没有万笔也有千笔,注入新血帮忙固然值得开心,但想到还得另外拨出时间教导,老记簿们心里又像有虫在咬,又爱又恨的十分磨人,如果个个都能像沈清一样举一反三、一点就通,当真作梦都会笑醒。.

    记簿首要条件是会读写,真担了这份工作,才知道光会读写没用,还得写得快、写得正确,可是手一快,字难免不工整,时间久了,说不定连写的人都认不出是什么意思,所以记簿们还得在码头停止收货后,挑灯重腾入册,再将有签名画押的单据糊上该页,忙过子时是常有的事。

    后来是记簿一职折损过于严重,才划成早、午两班以纡解困境,虽然无法全盘避免右手毛笔、左手汤勺、晚膳佐清册的情形,也比之前好太多了。

    沈清还是新人,而且是必须好好呵护的人才,前辈们都十分乐意让出早班时段,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免得把瘦弱的他吓跑,所以一过午,沈清就进了册库腾写单据,鼻间全是墨香与浆糊的味道。

    册库里除了沈清之外,还有几十位记簿,由于单字实在太多,大家都没心思讲话,册库里静悄悄的,人人埋案振笔,由窗户眺入,真像一班写着试卷的学子。

    “字挺不错的。”不知是谁趁着沈清以笔蘸墨时,冷不防抽走桌上的清册,实打实地赞扬了一句。

    沈清讶异地抬起头,熟识的面孔立刻让他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帮主。”他霍地站起来,暗暗防备着。

    其他记簿听到他这声呼唤,手边的事务再重要也大不过这尊人物,想想南分总舵主跟副舵主一夕变色的事,更不敢怠慢,齐齐站了起来。

    “没事,我过来放个东西,都坐下忙你们的,不用理会我。”陆长兴随意地挥了挥手,见众人不敢动作,便笑出声。

    “看来我得好好反省,怎么身为帮主,说话却没有人听呢?”

    “小人不敢、不敢。.”记簿们活活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坐下,还有人坐得急了,没注意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沈清不敢忤逆,坐回位子上后,才发现由他记录的清册还在陆长兴手上。

    “帮主,这册子……您还要过目吗?”

    陆长兴翻看了两页后,摊回他方才书写的那一页,搁回桌子,扫上沈清的眼神显得更为深幽难测。“拿去,好好做,漕帮不会亏待你。”

    “是,多谢帮主。”沈清低下头,忍住他视线带来的压迫,拚命地将陆长兴扯下他衣襟的画面赶出脑海,极力遏止自己抓上衣襟的冲动,微微颤着手,提笔抄录单据。

    陆长兴没有忽略他隐隐的惧怕,扬起嘴角,朝外吩咐了声。“把箱子抬进来。”

    几名大汉鱼贯而入,抬入十八只足以装入两名成人的木箱子,在陆长兴的指示下,平行置于墙角处,并未堆叠而起。

    还好册库够大,放了这些箱子,空间还够拉进二十匹马。

    记簿们好奇归好奇,也只敢用眼角余光偷瞄。

    陆长兴倒是大方解释。“你们听好,这是当今首辅指示要查的清册,不过这只一小部分,还会陆续送来,你们可得看紧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

    “是。”记簿们高声回应,沈清自然不落人后,也不敢多看箱子几眼。

    旁人不准动箱子,其中可不包括陆长兴。他也不晓得是闲得发慌,还是另有意图,屏退了抬箱子进来的大汉,就开了其中一只箱子,抽出清册,当场翻阅起来。

    记簿头上的热汗都结得跟黄豆一样大了,所以当骆雨出现时,真的是一场救旱的及时雨呀,大伙儿感动得都快哭了。

    “帮主。”骆雨进来后,立刻朝陆长兴单膝跪下。“帮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您裁决,此等小事,属下自认还找得到嘴紧的人为帮主分忧。”

    陆长兴默然看了他一眼,此时他正需要立威,不能马上要骆雨起来,得跪给别人看。

    “你别天真地以为首辅真的掉了东西,不过是寻个理由要我们交出清册,里面肯定有干坤,你就算找了哑巴来,缺了心眼,一样看不出东西,还是由我亲自阅览得当,看能不能找出几处问题,跟首辅谈谈条件。”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故作无奈地叹道:

    “唉,我们漕帮很穷的。”

    穷?!这句话说得一干记簿都要掐断手中的笔了,光是他们今天誊下的单据,一人身上没有万两也有千两船资,哪里穷了?

    相较其他人的激动,沈清留意的反而不是这个,陆长兴如此大方地议论首辅,感觉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一样。

    “帮主,请慎言。”骆雨沈声提醒。

    “怕什么?这件事传出去,削的是首辅的面子,况且这些人都捏在我手里,回头有消息传出去,才几个人,我会处理不了吗?我记得漕河挖得够深才是。”陆长兴阴恻恻地笑了,众人头埋得更低,嘴巴也抿的更紧了。

    他果然是故意的。沈清边抄写边忖度,不管首辅大人是不是真的要查清册,用这样的方式暗示记簿们心思放干净点,看来是有心找理由整顿漕帮人手。

    “这么多,帮主一个人如何看得完?更别说您明日还要动身回京,与九卿商讨后半年的税收情形。”比起南分总舵主的身分,骆雨更习惯随侍在陆长兴身边,自然没有错过帮主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清身上。

    “这确实是个问题。”陆长兴以指叩了叩箱子,声音清楚地传到册库每一个角落,语气甚是遗憾。

    “啧,难得有机会削首辅一笔,看他今年多用力删户部上提的漕运用度,眼下机会多好,却碍于时间不足。骆雨,你记得兵法当中的三十六计里,有无中生有一招吗?”

    “有是有,但请帮主三思,计非好计。”他们还不知道首辅真正用意,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沈清也为陆长兴的大胆捏了把冷汗,能光明正大说出要讹诈首辅,这得有多大的本事跟自信?

    “唉,多好的机会啊。”陆长兴还在感叹。“算了,与其在这里翻册子,不如上京直接诱敌,只要首辅心里有鬼,坑也能坑出几千两吧?”

    骆雨没有回应,说实在话,换作沈清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该赞他不屈不挠吗?

    陆长兴站了起来,拍了拍依旧跪在地上的骆雨肩膀,语重心长。“帮主不好当,我也不愿如此。”

    沈清闻言,手中毛笔差点一撇到南洋,要是陆长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也难怪底下老人当他是颗好拿捏的软柿子,这么不着调的帮主,随便搬弄几下,还愁没有好日子过吗?殊不知是一头扮猪的老虎,正等着他的牙齿长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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