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唉,真可惜,这么美的屋子,发生过那样可怕的事。.其实……我打听过了,”她附在程少华耳边说:“有个女人,被人砍死在这里,好惨……”她看看左右,有点害怕。
“听说死的是房东的妹妹——”
徐瀞远的妹妹?
程少华想起那张冷漠的面孔,又想起她哀哀哭泣的身影。他伸手触及面前那柜书。
“这应该是房东的书。”
“欸?你又知道了?”
“那边两柜——是她妹妹的。”
“房东跟你说的?”
他摇头,“不是。”他看着郭馥丽。“你没听见?”
“什么?”
“刚刚有人在我耳边说的。”
郭馥丽倒抽口气。“你吓我——你过分。”她往潘若帝房间跑。
“潘!潘?晚上我跟你睡——”
真没用,程少华随口乱讲,就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在程少华的想法中,人比鬼更可怕,人心难测,人性复杂,远比鬼更该教人害怕。
他背靠书柜,闭上眼,听见阳台外,风吹动路树的沙沙声,巷弄,有着各种声音,人声、汽车声、脚踏车声,他的猫儿互相追逐,嬉戏。
且不管曾发生过什么,他感到放松,惬意安适,他很喜欢。他想起房东徐瀞远,雨中撑伞,迳自走进烟雨迷蒙里。那一天,他在她身后,淋得湿透。伞下,她虽然一身干净清爽,但他却觉得,她寒冷而湿透。
这时,他闻到一股幽香。
睁开眼,寻觅香气来处,发现屋墙的四个角落,放置切好的水果片。.他蹲下,凝视被搁在白碟子内,切了片的椭圆形柠檬。拿起一片端详,嗅闻气味,这和他认知中的柠檬不太一样,果实较大,香气芳冽清甜。这显然是不久前才放置的。是谁有这样的巧思?
是谁如此费神让空屋芬芳弥漫?
徐瀞远放的吗?
那看似冷漠的女子,却有细腻心思。他想像在那拘束严谨身子里,蕴藏幽冷深邃的心事,而他隐隐焦灼着,有股攫取芬芳的冲动。他是真的太喜欢这房子非要住进来不可?还是……有其他因由?!
星期五深夜,月明星稀,徐瀞远于暗巷,跟踪前头男子,她已尾随半个多小时。他中年微胖,穿红色PoLo衫,西装裤,自他从信义路家中出门,到录影带出租店还片子,然后走到雪茄馆,接着坐在雪茄馆外的露天座抽雪茄,喝小酒。每周五,他都是这样的固定行程。
徐瀞远隐匿在一旁屋墙后,拿出笔记本,做笔记。
忽地有人将她扯至防火巷内。
“你还不死心?!”那人低声怒斥。
徐瀞远骇得掉落笔记本,那人捡起。
她是章晓阳,徐瀞远的前助理,她留着妹妹头,穿米色衬衫,深蓝a字裙。
“这什么?”章晓阳翻看她的笔记本,里边密密麻麻纪录某人固定出没的地点,及生活作息。“你记这个干嘛?你还不死心?还想杀人?!”
“你别管。”徐瀞远抢回笔记本。
“徐姐!”章晓阳气恼。“去年试了一次还不够?真想闹到被抓进警察局?你好蠢,你真要进监狱吗?自暴自弃三年还不够?!”
徐瀞远凛着脸,不吭声。
章晓阳为她难过。“看看你?又瘦又憔悴。.我跟你说,王仕英人就在附近,你要让他看到这样的你吗?”
一听王仕英在附近,徐瀞远转身就走。
章晓阳凛着脸,看着她离去。
第4章(1)
深夜,章晓阳拎着冷冻水饺和一罐雪碧汽水,来找徐瀞远。穿过暗巷,经过一排五层楼高旧公寓。远远地在一株面包树后,闪烁微弱光影,那是一处私人停车场,徐瀞远住在里面。
每每来此,章晓阳便心情忐忑,很有压力。
很难相信啊,曾经气焰嚣张的女暴君,如今会安居在此。白日在停车场当收费员,半坪大收费亭,连转身都困难。夜间住停车场老板免费提供的小房间,三坪大房间,不能开伙,只有一扇对外窗,她这样子住了两年多,在连上厕所都要徒步至另一端去。
那厕所很简陋,水泥地,小洗脸台,挂壁简易莲蓬头,一座老马桶。环境克难,徐瀞远怎么住得下去?
过去,徐瀞远是很风光的室内设计师,也是章晓阳的入门师父。
那时,徐瀞远日日穿套装,意气风发,有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三名员工,还有两个工班为她服务,看她脸色吃饭。
虽然对徐瀞远的落魄感到欷吁,但……章晓阳又免不了地,隐隐感到某种快感。
“你也有这天……”
过去吃过徐瀞远苦头、看过她脸色的人,应该都跟章晓阳有同样感触吧?
那么,曾经,徐瀞远是怎样的人?
绝不是如今低调隐于停车场的收费员。
过去,当章晓阳还是徐瀞远的小助理时,日日过得水深火热、战战兢兢,员工私下称她是女暴君。
徐瀞远少年得志,在设计公司工作一年,便大胆找妹妹徐甄宜开起“室内设计工作室”,自己接案,找工班合作。
徐甄宜笑容甜美,性情可爱,很讨业主欢心,负责对外接洽。
徐瀞远负责丈量,绘制设计图,督促工班施工进度及完工品质。徐瀞远做事谨慎,可以穷其所能满足业主各种龟毛要求。她可以因为业主随口一句想听江蕙演唱会,就命她这个小助理,寒冬彻夜排队憋尿帮客户买票。
有一次,章晓阳被徐瀞远吓到魂飞魄散。
那时她跟徐瀞远去工地。
徐瀞远检视木工师傅钉好的衣橱说:“好像窄了点?”
“哪会,我照设计图做的,没问题,安啦。”木工师傅说完,瞠目结舌,看徐瀞远咻地甩出皮尺,仔细丈量。
“。”
“!”
“重做。”
“我给你保证,业主不会care啦。”
徐瀞远拾起地上的榔头,哐地一声,敲裂衣橱边缘,榔头扔地上,看着木工师傅说:“现在看得出来了。”
懒得废话,敲烂是也。
那天木工师傅回敬很精彩的粗话,骠悍凶狠,吓得章晓阳躲在徐瀞远身后,不敢吭声。
想不到徐瀞远面不改色,等他骂完,慢条斯理道:“如果骂够了,就请你快快动手重做。”
还有一次,章晓阳被吓到差点休克。
那次,徐瀞远跟工头起冲突。
“这跟上次你给我看的防火木心板不一样。”徐瀞远敲了敲堆在工地待用的木板。“我提醒过你了,业主老家发生过火灾,很要求防火效果。”
“啊这个就是防火木心板啊,你懂不懂啊你。”老工头对年轻的徐瀞远不屑道。
“你不要耍我。”
“到底是我经验多还是你?用这个可以啦。”
这次,徐瀞远捞起地上的瓦斯喷枪,抽出一片木板,扔在地。当时,章晓阳见状,感到不妙,奔向门口,预备逃走。
老工头惊呼:“你干嘛?”
“滋——”徐瀞远按下喷枪,火焰喷涌,木片迅速起火,烟雾弥漫,警示器响,同时,徐瀞远很镇定,抓了灭火器灭火。
事后,老工头跟徐瀞远两人,浑身焦味,对峙着。
徐瀞远再问一次:“再跟我说一次,这是防火木心板?”
“X咧,我换可以吧,需要这样吗?”
“不必换了,我信不过你,我们终止合作。”
“X&%——”
这回,章晓阳听到的粗话,可以写成一本粗话辞典了。
正因徐瀞远吹毛求疵,验收确实,不怕得罪人,所以备受业主肯定,短时间闯出名号,事业做大,前途大好。
徐瀞远是公司黑脸,妹妹徐甄宜是白脸。徐甄宜负责与业主斡旋,徐瀞远负责设计施工及验收。两人如虎添翼,无往不利,直到某业主对徐甄宜求爱不成,愤而杀之。徐瀞远才性情骤变,结束工作室。
徐甄宜出意外时,再一个多月后,就是徐瀞远跟进口家具商王仕英的婚礼。结婚当天,徐瀞远缺席。她在步入教堂前失联,双方家长难堪,亲友哗然。最后,她取消婚礼,单方面决定跟王仕英分手。后来,她去停车场当收费员,厌倦与人往来,自暴自弃。除了章晓阳,没人知道她的情况。